他声音很冷淡。
轿车后座,遮光帘紧紧地阖着。从纽约到加州再到旧金山,跨越太平洋,将近十个小时的飞行后,他又降落在这片土地上。来不及倒时差又睡眠不足的裴杨脸色Yin沉,灌了一口浓缩咖啡后,继续敲击膝盖上的笔记本,整理excel。
显示屏变幻的光线笼住他的脸,无数数字符号从他的眼球上掠过,像夜里启航的水鸟。
第一天论坛结束后,裴杨安排了昂贵的花园餐厅招待导师斯蒂文和同学白罗。
斯蒂文今年将近六十了,体格高大健美,头脑依然像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一样聪明灵活,甚至过目不忘。他并非学术狂人,跟年轻人一样,喜欢漂亮餐厅和极限运动。至今未婚。
“杨,你看起来似乎还没睡醒。”斯蒂文打趣他。
“斯蒂文,不会有人在三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和论坛轰炸后还能保持清醒。”裴杨格格不入地穿着T恤和牛仔裤,脚上是一双有点脏的限量版运动鞋,头发有点凌乱,看起来像是球场上刚下来的高中生,青春漂亮得一塌糊涂。
“很少见你这么穿。”白罗眨眨眼睛,自然地赞美,“这样好帅。”
“我没有时间熨衬衫和西服。”裴杨灌了一口冰酒,并向斯蒂文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原谅我的衣着不得体。”
“放松,杨,我不在意这些。”斯蒂文抽出餐巾,“我喜欢身上淌着汗的年轻运动员。”
裴杨挑挑眉毛,似乎习惯了导师偶尔出格大胆的言论,开始叫侍应生上菜。
裴杨在回酒店的车上睡着了。
白罗坐在副驾驶,频频回头看他,笑着说:“他睡死过去了。”
“睡得像死掉的意思吗?”斯蒂文中文有限,理解也有限。
“让他睡吧。”斯蒂文在黑暗中看了一眼他的学生,“我没见过比他还要累,还要不快乐的人......华尔街的证券经理除外。”
“他应该谈恋爱。”白罗意有所指地,扬起自己雪白的下巴,上东区华人圈的社交女王像骄傲的白孔雀,“和我。”
裴杨在下车的时候Jing准无误地醒过来了。他安排住宿,把斯蒂文和白罗送回房间。回到房间后,他开始泡热水澡。
他突然觉得燥热。心烦意乱地拿过刚刚倒进去的Jing油一看,似乎有一定的催情成分,而无舒缓功效。
他又连灌了几口冰桶里的苏打水,然后猛地潜入浴缸里。半分钟后,他浮上来,透明水珠从他线条饱满的肌rou上纷纷滚落,有种让人齿冷的性感。他闭着眼睛,被水洇shi后的眉毛和眼睫过分浓黑,唇紧闭着,半晌,又轻轻溢出几声沙哑的哼声。
手在水底下动作着。越来越快。
他的表情有种歇斯底里的痛苦和沉醉。
过了很久,一个冷颤从他腰部向上蔓延。他面无表情地放掉浴缸里的水,又痛痛快快冲了澡。
裴杨下身裹着浴巾出去,坐在飘窗上开始吸烟。三年时间,这座城市没有任何变化,双子楼和电视塔依然矗立在南方,深夜的城市像天河倾颓后的一角,永夜一般灿烂着。
他还要在这座城市待五天。
甄懿的长笛课换到了晚上。
虽然班级是全新的,但是依然是他熟悉的老师。
他拎着长笛进教室,本来嘈杂的教室突然安静了几秒钟。他自顾自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从包里拿出他的长笛,随后翻开他的曲谱,只练了六分之一的《水手的号笛》。
“嘿,你练了多久?”一对年轻男女凑过来,在甄懿暂停的空档跟他说话。
“两年。”美人显得兴致缺缺,表达了无声的拒绝,然后开始继续练习。
甄懿面朝着窗外,临风立着,沉默地吹奏着,大开的落地窗露出城市斑斓的夜景。
是支新曲子。《Then You' ll Remember Me 》。远比之前那首来得熟练。
晚上九点,课程结束。
甄懿拒绝了刚刚的年轻人一起喝一杯的提议。
他坐在驾驶位上,把长笛放在副驾驶座,挑出一首舒缓的轻音乐,顺手拨弄了一下早已不再散发柑橘香气的香熏拨片。
三年了。香熏不再有往日的芳香。汽车的零件更新了几分之几。
他在书里读到忒休斯之船。如果忒修斯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船犹此车。车犹此人。
甄懿说不清。
第二天是大晴天。
甄懿起得早,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洗晒床单和被套。白昼越来越长了。天早早地亮。楼上跳绳的小孩儿今年上小学了,似乎整天地为数学和英语发愁。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小时候以为大人很快乐,想不到苦来如山倒,倒还不如做个整天写不出数学题的笨小孩。
隔壁窗台上有个中年男子在抽烟。甄懿听到他昨晚和老婆吵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