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年当然没好意思告诉冼荇,那个恶霸是他的人,他只能打哈哈:“可不嘛,你知道我爷是谁吗?你知道我爹……”
话音戛然而止,吴世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水烧开了,寻来一个高凳子,木盆一放,皂角拿来,冼荇笨拙地洗头。
用瓢来倒水,一瓢又一瓢,把头发浸shi,自从被吴世年救下,冼荇就再也没有扎过小辫,火光温暖着,把他的身影投在营帐上,冼荇不小心把水弄进眼睛里,他喊道:“少侠,毛巾。”
吴世年叹了一口气,就走过来,把毛巾递给了他,而后拿过瓢,把水倒在他头上。
“行了,我来吧。”吴世年说道。
冼荇低着头,用手将毛巾按在眼中,水流流过,他的眼泪慢慢沁了出来。
上一次为他洗头的人,是他的阿姐,阿姐总说他笨,连洗头都洗不好,可是阿姐虽佯装凶巴巴,但实际上她总是温柔的。
此刻冼荇只听到四周寂静,他甚至听到篝火里偶尔噼里啪啦一声,听到吴世年的动作,衣物之间的摩擦。
他哭,是因为这久违的,来之不易的幸福。
第98章 可怜无定河边骨
抬起头,一张清秀的面容,似被水润得,灯火下双眼如雾。
“少侠,为什么。”他轻轻说,声音转瞬即逝,“是你来此呢。”
吴世年把干毛巾扔在他头上,胡乱地擦拭他的头发:“哈,你说什么?”
冼荇用力微笑:“没什么。”
两方战况愈发紧迫,其实从打仗到至今,劳民伤财,浮尸遍野,有时吴世年觉得可笑,当权者口口声声为百姓,可这恒古天下兴亡与衰落,受苦的,亦是苍生。
阮当归算是被流放于此,永不能回京,而吴世年不同,在经历变故之后,他是所有人中成长最为迅速的,他肩负起自己的职责,他不再是那个满口都是仰仗父辈的纨绔子弟了。
吴世年告诉阮当归,他之所以来此,不止是为了张荣荣,他看着一望无际的荒凉远方,又似乎在缥缈中看到了什么:“我爹说过,我吴家儿郎,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就是要守卫脚下这片疆土的。”
圆月之下,吴世年面上伤疤狰狞,他手持一把剑,寒光下,剑身锋利,他穿着一袭铠甲,他怎么能后退呢,他的身后是他的故国,有他心爱的姑娘,有他的娘亲,他终于明白他爹说的那句话,保家卫国,才是他真正的使命。
三月初,边塞气候渐暖,青草渐绿,边疆也添了一抹生机,两方交战几番,刀骊深夜涉水而渡,却被吴世年及时察觉,一场小小交战,便将潜伏的刀骊逼退。
只是,夜里发现刀骊渡江时……冼荇在场。
营中本就对其刀骊身份所不满,如今抓到他与故国私通的消息,自然流言而起,打仗本就积压军愤,如此似寻得一处发泄,营中将士逼迫吴世年将冼荇军法处决。
按照军法,叛军私通是要杀头的罪。
吴世年深深皱起了眉,看着被众人围而攻之,不掷一词的冼荇,少年似乎也早已习惯这种谴责,他穿着吴世年的衣裳,头发束着,是閔朝的装扮,他低着眉眼。
他听到吴世年走过来的脚步声。
吴世年很冷静地问:“你可曾与刀骊暗自交涉,偷泄情报?”
冼荇不吭声。
吴世年呵声道:“看着我,冼荇!”
冼荇这才抬头,他在吴世年的眼中没有看到猜度与质疑,吴世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冼荇忽然向他走了一步,他急切地解释道:“我没有,我只是去河边打水,我对此毫不知情,少侠,我真的……”
“我信你。”吴世年打断了他的话。
夜风吹起少年额前刘海,一双眼便从前事看到了如今,千夫所指的情况,他不是第一次被如此羞辱对待,其实他早已习惯,真的,冼荇衣袖下的手握了又松,心中却被不可言说的情感充斥着,最终,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
在吴世年的一再维护之下,冼荇被单独软禁在一处营帐,除了吴世年,也就阮当归常常拿酒来同他共饮。
冼荇不太会喝酒,偶尔被阮当归逼着,几口便喝红了脸,阮当归却常常自顾自地喝着,喝醉后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地上,眼神里满是落寞心事。
四月份,天气炎热,夜里篝火,将士们围在一起,闲话说起,不知是谁起了头,纷纷聊到了故乡,大家都来自天南地北,口音皆不同,有京城人士,有淮阳人士,秦淮的,南盛的。
有人说秦淮悠悠河水悠长,画舫里佳人笑着,歌声温柔。
有人说自己的阿爹阿娘白发苍苍,还等着自己归家呢。
有人说着家乡吃食,有人唱着吴侬软语,有人说自己了无牵挂,何处来何处去,有人说渡口的姑娘还捧着一坛海棠酒,心上人啊在远方。
各家有各家的忧愁,各家有各家的活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鲜明的生命,都有属于他们的或许平凡普通的人生。
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