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九田好似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哈一声,“你以为,我难道是世间少数?”
荀宴不语,显然是默认了。
虽然知道很幼稚,于毛九田而言也很可笑,他仍是把心底的话问了出来,“搜刮民脂,残戮百姓,这些年你睡得可还安稳?”
毛九田眉头微扬,斜睨过来,面上泛着不明意味的笑。
这样的他,仿佛又有了当初在云香楼的气势了,“权势、地位、美人都有了,我为何睡得不安稳?荀兄弟,我告诉你,不止我,站在我上面的那些人,比我睡得还香。”
他猛得凑近了,臭味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是他眼底奇异的光。
打量了荀宴两眼,他桀桀笑起来,“你还未尝试过,待你晓得了其中滋味,你就知道,我到底过得如何了。”
盛世之下,贪官滋生是难免的事。在毛九田看来,若没有他,夔州能不能变成南方第一州还是问题,他是贪,可他也有能耐让夔州变富。
毕竟,养肥了才好宰。
可在荀宴眼里,这样的盛世就好似华衣美裳之下,处处爬满了择人而噬的硕鼠和腐臭的蛆。
圣上安逸得太久了,虽有拔除世家之心,却无斗争之志。
他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两位皇子呢。不识人间疾苦,一心争夺权势罢了。
倘若荀宴生长在京中,他相信自己也会如此。
可惜,他从幼时就随母亲四处飘零,看过太多人间痛楚,亦亲身经历过。
他那时的出世之道和认知,全由母亲教导。
母亲曾道:阿宴,不管你今后如何,碌碌无为或华衣加身,阿娘不求你做出何等大事,但求你始终清明,莫要陷进泥沼之中。
直至现在,荀宴依旧认为母亲是有大智慧之人。
荀宴道:“从前睡得安稳,那现在如何?”
毛九田滞声,不予作答,过了会儿又想起什么,道:“你来此,只是问我这些话的?”
荀宴淡淡看着他。
好似明白了什么,毛九田又兴奋起来,“果然我命不该绝,你问这么多,是来放我出去的对不对?”
他咬起手指,明显愈发高兴,自顾自说起话来,“也对,我就说以我的本事,杀了多可惜。荀宴,你放我出去,就是我的大恩人,日后我就为你所用,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激动处,毛九田伸手挟住荀宴双肩,脸颊充红,“虽不知道你身份到底如何,但我看得出,你定非池中之物!难道,你不需要我这样一个帮手吗?我可以让你富可敌国,谁都比不过!有了银子,你想如何就如何,什么都不用怕!”
第35章 纵容
幽暗牢狱之中, 毛九田干瘦的脸上写满了“贪婪”二字。随着他的描述,滔滔富贵的画卷展开,竟使形容狼狈的他有种奇异的蛊惑力, 令人心荡神摇。
荀宴有些明白,为何多年来他数次死里逃生了。
多少人被他这张嘴蛊惑, 继而同上贼船。
荀宴阖目,再张开,入目的仍是毛九田身处狱中的凄惨模样, 忽而嗤了一声。
不轻不重, 在狱房中却极为刺耳。
毛九田的话语戛然而止,恼怒瞪来一眼, 似在问他笑什么。
荀宴道:“那到底是毛知州不够富, 还是金银威力不够,以致你沦落这般地步?”
一语中的, 这便是关键了。
毛九田哑口无言,心道毛头小子到底不曾领略其中妙处,怎么说也是白费。
与他对视的时候,荀宴脑中想起在夔州办案私访时百姓的声声泣血,云香楼中强买强卖的勾当,江面追击时葬身炮|火之下京台大营的那几个弟兄。
无论如何, 他都不可能放过毛九田。
荀宴静下心, 不再问其他,直接道:“最后, 你还有什么话?”
毛九田一怔,对着荀宴坚决的目光, 明白了什么, 表情痛苦狰狞了一瞬, 可他知道自己毫无机会逃脱。
最终颓然地耷下肩,“祸不及妻儿,帮我求圣上宽恕我的家人,好吗?”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享受了你带来的富贵,你还当他们清白无辜么?”
毛九田语噎,他当荀宴对旁人会心软些,没想到竟看得如此透彻。
不过,这样竟令他有了种别样的安心。如果是荀宴,定不会像其他人那般趁机挟私报复他的家人。
只要性命还在,其他都不是问题。
“好。”毛九田认命,“时运如此,我甘拜下风,也无话可说了。”
他闭上了眼。
最后一刻,毛九田难得站直了身体,比他为官数十年还要笔直。
荀宴冷眼看着,按在腰间的手抽出了长剑。
毛九田的案子是秘案,不可公之于众,否则会引起轩然大波。
所以对他的处置,也只能私下进行。
长剑发出锵鸣之声,清锐悦耳,于耳畔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