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房立于蒋府东盈院,是蒋府最靠近海峡的地方。以前这里住着一头白虎,后来在搏斗中死了,厢房与常人住的无异,并没有以前兽房的铁门铁链,除了门外上了锁,蒋六可以在没有人监视的房中自由活动。
蒋六跃上窗边长榻,雪白的耳朵动了动,能听见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蒋六在蒋府已经待了六年一个月有余,渐渐听懂了人话,辨明了善恶,摸透了人心。这里的人对它来说,简直就是恶魔,一群只顾着自己的私利,罔顾他人性命的阿修罗!
入住东盈院的那个夜晚,等下人送来夜宵之后,雪狼开始悄悄地咬着窗棂木。这么多年在战场上厮杀,已经练就了它非凡的咬合力,窗棂上的檀木就像猎物的骨头一样,一根一根被它咬断。窗棂外面拴了根木头,两片窗棂很稳地串在一起,即便被它四面咬开,也不会断裂发出任何声响。
丑时三刻,雪狼蒋六轻轻把这块被它卸下的窗板放在桌案上,它的脖子上锁着一条金链,上面挂着一个刻着“蒋六”二字的金牌,蒋六咬不断金,无法将项链取下,只好叼来自己的水盆,把水倒进花盆中,合着泥巴糊在自己的脖子上,盖住了显眼的金牌,然后再把自己的身体往泥潭里糊了糊,待身上的泥土干了,再擦了擦自己的四只爪子,尽量不在走路的时候留下任何痕迹。
这些年,它学会了观天色辨时辰,它知道蒋府有一批货会在今天卯时送到港口,运到沛州,为了不被府里的人发现,它必须在蒋府的货抵达港口之前乘船离开。
黑夜里的狼嚎声在蒋六逃跑的时候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蒋彪喜欢看海,蒋府东边没有围墙,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倒映着点点繁星,蒋六一路小心翼翼地走在沿海的礁石上,跃上房顶,跳下围墙,逃出蒋府,在街道上一路猎豹捕食般飞速狂奔。
其实当初将它卖进蒋府的人并没有拿什么黑布盖过它的笼子,所以回家的路线它记得一清二楚,每天睡前都会回想一遍,生怕自己忘记。
这不是它第一次从蒋府逃走,第一年被关进去的时候,它逃了三次,不是假装被人打死就是假装病倒,被人拎着从牢房里出来的时候,它趁人不注意曾经逃过,但那时它涉世尚浅,没什么谋略,吃的也少,又遍体鳞伤,身体也没有今天这般强健,还没跑出蒋府就被人捉了回去,还严刑拷打好几天,不让它吃不让它喝,饿了三天三夜之后把它扔进鬣狗群里受尽折磨。
三次,每次逃了被捉回去只有越来越残酷的虐刑,所以它忍了六年,成为了蒋府的四大猛兽之一,获得了住入厢房的福利,才有了今天的机会。
它在心里谋划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街道上,雪狼蒋六脏兮兮的身影在月色底下穿梭,像魅影一般在鱼市上一掠而过,不给道路上搬货的人一个看清楚全貌的机会。
蒋六在码头木桥后方的货箱边上躲了片刻,碰巧旁边路过一辆拉货的牛车,牵牛的商贩问道:“去洮州的船是哪一艘?”
码头边上有位小厮在帮忙把货物搬上船,道:“洮州的这里!这里!还有谁要上船的赶快啊!船快要开了!”
商贩道:“好嘞,马上,马上!”
码头光线昏暗,牛车上载的全是一筐筐的鱼干,仅用麻布盖住,蒋六趁商贩搬货的时候躲进了竹筐里。鱼干腥味太重,船长让商贩把鱼干放在上甲板末端上。这个位置位于船头,很是隐蔽,蒋六把几条鱼干抛向海面,把头探到框边,在框子上咬了一个小洞,把竹筐里一半的鱼干都洒向大海,给自己留了个舒适的空间。
晨光微亮,大船缓缓开动,鱼干商贩坐在竹筐边上一边与老头子谈话一边吃rou饼,并没有注意到后头的筐子里有匹雪狼。
夏日炎热,露天甲板上几乎没什么人,大家都躲进船舱里避暑了,晚上才会出来吹海风。雪狼蒋六经常会在中午艳阳高照的时候出去觅食,有时候偷了腊肠,有时候偷了火腿,竹筐围绕的甲板那里已经成了它独有的地盘。
商船在海上行驶了两个月,过了钾州,过了沛州,过了大梁国都,有人下船有人上船,货舱里的东西时少时多,甲板上还多了两匹骆驼。每次停靠的时候,雪狼会找件破布把自己盖起来,所以这一路顺顺利利,并没有被人发现它的踪迹。
本以为可以一路平平安安回到洮州,却没想到船只在经过贺州港口的那天晚上,于彭罗海湾附近遇上了一匹海盗。海盗来势汹汹,要钱要人还要命,有人跳海有人放火有人杀人,船上鬼哭狼嚎,乱得不可开交。海盗动作很快,杀人劫货几乎在同一时间完成,什么象牙珍珠玛瑙全都被他们一扫而空。
大火在货舱里燃了起来,像风一样迅速在船上蔓延,远远望去,燃烧的商船在黑暗的夜里,犹如来自地狱的鬼船,夺走了上百人的性命。
雪狼蒋六在千钧一发之际,咬着一块木板跳入了大海。经过玖洲、玉川、河阳,蒋六以海鱼为食,甘霖为水,浑身毛发越来越秃,在进入秋季的时候冷得四肢僵硬,被海风一吹,冻得直发抖。
心中的思念化作强大的毅力,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