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他对自己的现状依旧毫无实感。他在生死线上走了太多次,每一次都被恰好地退还回来,像是某种被死神嫌弃的残次品。难道这就是他的结尾吗?尤金觉得难以置信。毫无缘由,毫无预兆,在一个天气正好的日子,他就此病倒,然后再也无法醒来?
不会的。他毫无芥蒂地宽慰着自己,不会的。他会好起来的。他们会查明他的病因,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治好他。也许他会留下个什么后遗症,以及更多的一些疤痕,但是他会好起来的。他会记得肖的眼泪,然后在日后合适的时机用这件事取笑他。
……又或许他不应该再提起。因为现在的肖,看起来真的很害怕。
尤金拒绝去思考那个反方向的可能性。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回握肖的手,这样对方才能勉强感受到他。舰船的引擎慢慢启动,尤金将目光转回到头顶之上的光源,再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希望在一觉醒来之后,一切就都恢复原状了吧。
……
回到科尔诺瓦之后,尤金在白塔总医院待了三天,然后又经历了一次转院。
转院的决定是女将做的。已经过了花甲之年的诺尔斯在慢慢淡出政务,却一直记得自己最出色的学生。头三天里,全联盟最好的医务团队集结在了科尔诺瓦,却依旧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尤金的异状。面对这样的情况,女将派人将尤金送到了生命学会名下,一所由先驱者负责运作的特别医院里。她有一个隐隐的,并不乐观的预感,亟需向那里的人求证。
而她的预感最终被证实了。
病房中,尤金在安静地睡着。那个她曾经见过一面的人形遗产微微地驼着背,一动不动地守在尤金的床边。她走上前,在那个名为肖的生化人肩上拍了拍。对方抬起头看着她,然后缓慢无声地跟着她起身。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诺尔斯要说的话忽然变得很难出口。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因为她出于自己的立场,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宣告了太多人的死讯,甚至还命令过他人为了某个目标献身。
但是现在在她面前的帕尔默,早已不是她麾下的军人。
……他是一个有着自己的生活,为他人所爱所念的,普通人。
诺尔斯看着面前的生化人。“正在杀死他的不是什么疾病,是他当年许愿的代价。”她说。
生化人低着头,嘴巴微微地张合一次,才问:“……什么代价?”
诺尔斯向他递上了一张弯折过一次的纸条。生化人将纸条展开,然后在看清楚上面的字迹之后,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诺尔斯选择性地让自己忘记了得知这个消息时的感觉,然而面前这个人的悲痛浸润了他身周的空气,让她想要压抑的感情难以遏制地泄露出来。
——她遇到尤金的时候,他才十九岁。她曾经觉得他不适合当军人,因为他太过理想,太过敏感,太过心软。但是于此同时,他又足够聪明,足够强大,对自己足够心狠。
站在上司和恩师的角度上,她看着他被砸碎一次。两次。许多次。每一次都是因为他想保护却最终失去了什么人——他的战友,下属,理应被他保护的平民,他的爱人。他的人生似乎要比别人都要更苦一些。所以在尤金终于放下一切离开绿星的时候,她衷心地希望他能够享受今后平顺的一生,在漫长的岁月里,成为一个她无法得见的耄耋老人。
然而命运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她的头发还没有完全变得灰白,她就要送走他。
她最优秀,最骄傲,最亏欠的学生。
从来没有在人前失态过的女将抬起手,抵在了自己的眼眶之上。
……
“预期寿命折半”。
这句话卡在肖的脑海里,每重复一遍都像是杀死他一次。这个代价代表了两个同样残酷的事实——那些突然的病症无药可医,仅仅是将尤金拖向一个既定终局的手段;然而如果尤金当年没有许愿,他本应还拥有四十余年的时间。
肖坐在床尾,看着他心爱的,心爱的,心爱的人类。
——他还很年轻,年轻到所有人在初见时都猜不出他的年龄。拜他所赐,就算自己的样貌在十五年来毫无改换,路人也只会说他们是被上帝格外眷顾的一对人。两年前尤金的眼角终于出现了第一条不会消去的细纹,这个人甚至为此开了一瓶酒庆祝,仿佛衰老从来都不是什么敌人。肖看着他一边喝得微醺一边对自己说,到了五十岁,他要开始试着留胡子,成为一个迷人的雅痞绅士。
但你已经足够迷人了,以前如此,现在依然。彼时的肖这么想着,去吻他眼角的那道细纹,然后问他:那我呢?你需要我去换一张脸吗?——这样的问题出自真心,每每想象着尤金变得苍老,而自己的外貌却被永久按下了暂停键,肖都会由衷地产生一种没有指向的痛恨。然而他的人类并不为此忧愁,只是半真半假地笑着说,真到了那时候,估计会有眼瞎的人觉得你我是父子,剩下的都会认为我一定很有钱,可以包到这么漂亮的小白脸。
每一次面对着这个令人心忧的话题,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