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停了下来。
骑着駮的将军摘下了兜鍪,兜鍪下是一张爽朗而俊气的脸,他看着苍穹之上黑线组成的蛛网,又看了看拦在他面前的升卿,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我的使命,完成了吗?”
“嘶嘶———”
伤痕累累的升卿游动到他的身边,玄甲的将军替它正了正冠帻:“你做得很好,辛苦你了。”
他坐在駮上,那只駮嘶鸣了一声,音如击鼓,似在庆贺。
他看向简悄的方向,目光仿佛越过了时间,看到了久远的后世:“所幸,未绝炎黄。”
忽而一阵风吹来,玄甲的将军便和他身后的军队一起,青烟般地散去了。
升卿落寞地立在原地。
简悄以为它会哭,它身上的情绪悲伤而又压抑。
可它没有。
它转过身时,简悄居然从它脸上看到了笑意,极致的悲伤和真切的喜悦糅合到一起,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它游动到简悄身边,尾巴尖卷上简悄的胳膊,简悄被带入到了升卿的记忆里。
那时的升卿还是一条小蛇,獬豸还是一枚没破壳的蛋,他们终日住在空旷的秦王宫里。
升卿有时会去咸阳的街道上遛一遛,街头巷尾没什么人气,也没有声音,因为这本就是一座空城。
咸阳城所有人都死了,葬在不见底的深渊里,密密麻麻的棺椁插在嶙峋的山峰之上,城里只残存下来了一点灵。
升卿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孤独着,直到獬豸破壳,它们两相依为命。
小小的獬豸喜欢趴在升卿头顶的冠帻上,升卿也纵容着它,常常顶着獬豸穿行在大街小巷,两只异兽乐此不迷地玩起了捉迷藏。
它偶尔也会带獬豸从云端的城池跑到地上,去一座悬崖上的山洞里,去看那些沉睡在深渊里的故人。
有时候,只是有时候,它实在太想念曾经咸阳城里的烟火了,它也会悄悄激发几只残余力量较强大的灵,让他们短暂地醒来,重复日常的劳作,就好像这座城里的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它有一次唤醒了曾经救过它的小将军,也不能说是小将军吧,因为小将军已经长成了沉稳可靠、能够指挥千军万马了大将军了。
大将军对它说,如果觉得孤独或者难过,可以唤醒他,他的灵很强大,可以撑上很久。
可升卿再也没有唤醒过他。
升卿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否是人族,它只是守着这座空城,固执地等,等一百年、等一千年、等一万年,或者……更久。
它希望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大将军不会因它的任性过早消散,大将军也能看到那一天。
所以它一直等……一直等……
等到某一日,所有残存的灵都被唤醒,咸阳城里热闹起来,仿佛他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它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热闹的咸阳城。
它知道,它等到了。
它的灵力早就和咸阳城绑在了一起,咸阳城在,它在;咸阳城毁,它亡。它能清楚地感觉到城里的阵法在飞速失效,天地间的灵气骤然减少,直至虚无。
最后一次灾劫要开始了,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獬豸。
升卿一开始也寄希望于它等待的这个人能够改变几千万年前的命运,但后来,它发现命运不是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它是无数事件、无数时间、无数选择杂糅在一起造就的洪流。
所以骄傲的升卿低下了头,想为獬豸博取渺茫的一线生机。
卷住简悄手臂的蛇尾已经松了,升卿发出微弱的嘶鸣,它身上开始泛起星星点点的荧光,这些荧光逐渐分散,落到咸阳城废墟里的每一个角落。
“呜呜———”
简悄脚边的獬豸,眼泪沾shi了毛茸茸的脸颊,简悄把它抱到怀里,拍了拍它的背。
简悄感应到獬豸的心声:
“我不和你走。”
升卿是想要简悄带走獬豸的。
“为什么?”
简悄看着怀里獬豸的眼睛,看得獬豸偏过了头。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如果毁在我这里,那之前……那么多人的牺牲,还有升卿无望的等待,又算什么呢?”
“我不能那么自私。”
简悄手停了一瞬,他再次拍了拍獬豸的背:“我尊重你的选择。”
幼崽模样的獬豸泪光还没消下去,但它身上灵气溃散的光点却比它的泪光还要明亮。这些光点一直向上飘,飘到天际那些厚重的云雾之上,顷刻,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原来,从他进入咸阳的那一刻起,他所遇到的,都是灵。
无论是吴老爷子还是王校尉,或者是那群可爱的豆子,他们早就葬在了深渊下的棺椁里。
简悄感觉旁边卷起一点热浪,是小朱雀飞了过来:“陵光?”
“我们作为灵,只会记得生前执念最强的事。”小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