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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庄周梦夏工作室出来后,杜夏并没有沿着走了七年多的老路回附近的出租屋。他从大卫村绕出来了,蓉城的村镇很早就已经城市化,沿途两侧的路灯比不上市中心的繁华霓虹,也足够光亮。
杜夏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夜晚的风难得清凉,掠过他裸露肌肤上的细小汗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随风回头,身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一个人,面庞和轮廓在路灯下略显朦胧,乍一看没有烟火气,从天而降不属于俗世凡间。
杜夏慢下脚步,但没有停下。一辆三轮货车恰好从那人身后开来,从那人身边开过。杜夏的目光顺着那辆载满纸箱壳的小货车回头,重新看向前方,纸箱后方的货仓平面上有两个年纪相仿的孩童。
高的是姐姐,矮的是弟弟,姐姐和弟弟曲着腿,肩靠着肩,背靠纸箱挨坐在货车上颠簸。她们乌黑的双眼都亮晶晶的,丝毫不觉得环境简陋,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各自膝盖上的硬纸板,在上面胡乱涂画。
姐弟俩用的都是那种很便宜的圆珠细笔。三轮货车消失在马路尽头前,杜夏还看到姐姐二话不说抢了弟弟手里的笔,再神色专注地继续画,好像抢来的笔如有神功。弟弟想抢回来,被姐姐打了好几次手,弟弟就咧嘴做出要哭的表情,但哭闹的动静从始至终都被货车本身的发动机淹没。
杜夏很快也走到了那个拐角。放眼望去,那辆小货车已经没了踪影,迎面走来好几个拎大塑料袋头戴荧光发箍的女人,年龄各异。
杜夏没等她们开口就小幅度摆了摆手,她们就没缠着杜夏,往那个一直尾随他的男人走去。
杜夏回头前就已经听到女人们一言一语的叽叽喳喳。何筝很明显是被缠住了。
再走几步就是公园,广场舞的音乐有多热闹,那里聚集的外地人就有多少,杜夏还是先转身,走回到何筝边上,绕到在他耳边很轻地说了声,“你要是不愿意,可以直接走的。”
何筝身前有五六个女人围着呢,他侧脸冲杜夏一笑,“但我想领发箍。”
杜夏:“……”
杜夏无奈地站在何筝侧后方,看着那些女人一个接一个地亮出手机里的二维码,要何筝帮她们扫一扫。姑娘们就是俗称的“地推”,很少见何筝这么配合的,赶紧逮住使劲让他扫,何筝一一答应,扫出来后添加的用户有做微商的代理,有整容医院的前台,有发优惠券的客服,有卖虫草海参燕窝阿胶二手奢侈品高仿复刻……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我终于知道你的朋友圈为什么这么乱了。”何筝还在忙着埋头各种扫,但这话是对杜夏说的。地推里有个很年轻的女孩亮出一个专门发返利广告的群二维码要杜夏帮忙也扫一扫,杜夏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后爱莫能助道:“我以前就帮你扫过了。”
“那我来。”何筝积极的都不像他了,他还是那么聪明机灵,边加入群问女孩,“这个群我明天退了行不行?”
“最好后天再退。他们跟我算人头的,明天统计完发现人头少了,就不给我钱了。”
女孩没说“他们”具体是谁,但何筝显然就是那个“人头”。何筝问拉一个人头多少钱,有人说四毛,也有人说四毛五分。
“那你们拉死拉活一整天,也就挣个几十块啊。”何筝今天话尤其多,还真心实意给这些地推们谋出路,“你们为什么不去工厂里找个班上上?”
杜夏一听眉头就皱起来了,赶紧偷偷用手指戳了一下何筝,何筝扭头看他,一脸无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种何不食rou糜的意味。
“诶呀,工厂哪会要我们这种宝妈,”其中一个戴兔子耳朵的中年妇女跟何筝解释道,她们都是有孩子的,要是去上班了,就没时间照顾孩子,接送孩子,给孩子做饭,只能趁孩子去幼儿园上学和接回家后的几个小时出来做地推,拉几个人头赚点零用钱。
“那你呢?”何筝问那个最年轻的女孩,笑着,“你不会也有小孩了吧。”
“怎么可能!”女孩跟何筝嬉笑,说自己就是不喜欢去工厂上班,自己觉得这么做地推更自由。
“谢谢你哦小伙子,帮我们扫了这么多。有女朋友吗?你随便拿,送女朋友。”中年妇女敞开自己的大塑料袋,让何筝随便挑里面的饰品。这些宝妈的拉个人头也就赚几毛钱,当然没钱买好赠品,塑料袋里的头绳发夹全都rou眼可见的廉价,但那是她们唯一可以用来感谢何筝的,还是忙不迭地拿出来展示。
杜夏没有女朋友,但知道这些宝妈不容易,遇到了就友情帮忙扫几个,从来不拿赠品。他以为何筝看不上这些东西,何筝却仔仔细细挑了起来,拿起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发夹卡在杜夏头发上,杜夏一愣,呆呆的看着何筝,何筝就趁机在他头发另一边也夹了一个,两边对称。
杜夏:“……”
杜夏一个大男人戴发夹的模样成功把所有人都逗笑了,那打扮还挺可爱,年轻女孩赶紧把自己脑袋上发荧光的鹿角发箍取下来,戴在杜夏头上,杜夏抬手要取下,何筝手更快的把鹿角扶正,赞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