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静立着,克制嘴角边流出的笑意。
两人明明不过是闲话家常,落在上了心的措仑眼里,又是另一番情景。
他从姑娘的神态里品出了一点不一样的意思。
认识这么久,南平不是没笑过。看折迦戏时会笑,骑马时会笑,听他讲笑话时也会笑。但即便是笑着,眉间总还是有那么一点神伤,若有若无,几不可见。
而在得知赵泽要来时,南平是真的高兴了,掩饰都成了欲盖弥彰。
这点不一样的意思,称不上多。如同靴子里进的小石子,若是随意点便可以无视。但也不少,因为走路时难免硌人磨脚,时时提醒它的存在。
少年的直觉让他莫名不安起来。
“他们来得急,还有几日便到。”半晌措仑开口,端详南平的表情。
这倒是实情。自武暮二年平关一役,两邦便定下夏盟之约。只是今年东齐使团来得略早了些,未到暮春便已入凤谷关。而且带队的也不是先前定好的成庆候,反倒成了名不见经传的经学博士赵泽。
措仑派人去查赵泽底细,查来查去,当真一个清白读书人。只不过至今尚未成家,还曾在宫中教过公主习字。
不知为何,这两条让少年心里漾起些许不舒服。倒也谈不上怀疑,反正……就是哪里不舒服。
而南平听了措仑的回答,倒是收敛了笑意。
她默默颔首,好像听过便也就罢了,转而谈起其他事宜:“明日外宣……都准备好了么?”
说话间,手默默抚上缰绳,面上浮起真切关心:“我有些担心。”
尚族首领被扣在城中做人质,若是明日有个闪失,少年便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措仑才绷起来的弦松快下来——南平是在意自己的。她眼中的担忧做不了假,如同先前的快乐一样。
赵泽年纪长,又是南平的老师,故而她想起对方时面上带着一两丝异样,不过都是尊敬罢了。自己的如临大敌,来得多少太过莫名其妙了。
——大抵沉浸爱河的人,在自欺欺人方面都是有一手的。
措仑想通这一层,默默偷眼瞧向南平,生怕对方看出他突如其来的小肚鸡肠。好在南平似乎并未察觉,于是他彻底放开杂思,长舒了口气:“十拿九稳。只是这件事有些复杂,你是想知道的简单些,还是详尽些?”
南平的心思已然飘远,停在了河水奔腾的凤谷关,于是轻声道:“化繁为简吧。”
*
世间万千事,道不明、扯不断,皆因业障缠身。
但若是化繁为简,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也不过寥寥三言两语便可一笔带过。
如同史书上简短数行,却道尽了一朝荣辱。
瓒多已逝,rou|身归天。高城内莲花灯不眠不休,燃彻天际。后宫的哭声持续一天一夜,宠姬截发明志,青黛涂面,各个使出神通打点起来,生怕落在殉葬的名单上。
有人怕死,自然就有人不怕。玛索多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流了一地血,堪堪被救了回来。
国不可一日无主,众臣与滞留城内的尚族首领纷纷举荐摄政王承此重任。措仑推辞再三,及至年幼圣者以天意相托,方才应允。
感念德加善行,登基仪式一概从简。新任瓒多上任伊始,废人殉,减三月徭役,请诸尚族首领之子常驻高城,以德和民,免治丝而棼。
一时之间,王者善名远播。民定则心齐,复仇的火焰席卷雪域——广夏人杀我国君,我便要他血rou来偿。
群情鼎沸,如之提阀之水。欲壑难平,出征似乎已成定局。
不过这都是后话。
此时一缕青丝忽悠悠落下,掉在已是黑布缠绕的王后寝宫内,却是瓒多大丧后的第一日。
南平依俗,差人为其断发。只是才剪了一绺,就被高城的随侍拦下,说什么也不肯再剪了。
从对方仓皇的眼神中,她也明白这是措仑下的旨意。也对,他还等着自己再嫁,头发剪的太短总归不大体面。
“玛索多王妃都能以死明志,难道我尊为王后,为丈夫掉几缕头发也使不得?”南平心念一动,言毕抢过交股剪,紧贴着耳朵下缘绞了下去。
冰凉利刃斩断三千乌丝,散落一地。
殿外号角齐鸣,哀婉凄楚。
*
暮春时节,雅江上冰河已化。水流带着被压抑了一整个寒冬的愤怒,向前喷涌咆哮。腾起的水点子溅到人身上都恨不得砸出个洞来,毋庸说立在江边看景了。
一个青衣人偏偏就不惧这天堑,站于江边高石之上。广袖阔衫被风鼓的极满,恨不得踏云而去。
田齐紧赶慢赶跑到江边,被这自然馈赠的天景吓住,愣是不敢上前。
赵大人不眠不休彻夜兼程,把原本多半载的路生生赶成四个月也就罢了。如今还跑到水边吹风,难道真得了失心疯?
而赵泽在江水的巨大轰鸣声中,恍惚听见了随侍的呼唤。
他扭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