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初次偶遇盲眼男
就在自己身後,在那颗龙眼树上,一条颜色黯淡的锦蛇,吐着蛇信慢慢攀爬在树干间,更惊人的
是,树荫里在一片断墙与砖瓦的Yin影中,有个中年男人正慢慢的站起身来!
他头顶至蛇身不到一公尺的距离,他竟然无动於衷的站立起,眼看那蛇信近在尺尺,我是那样吃
惊,吃惊得几乎破口尖叫,因为,我一直没有发现,在这个破废墟除了我之外,竟然还有另外一
个人,不只如此,那中年人的头顶上还高挂着一条虎视眈眈的锦蛇!而且,这个人显然比我更早
就到了这儿了,却不声不响的蜷伏在那墙角里,简直像个幽灵。
我用手蒙住了嘴,阻止了自己的喊声,瞪大了眼睛望着那中年人,只见那男人手里拿着一根拐杖
,竖起耳朵,举手用力一挥,那条蛇瞬间消失了踪影!他从树荫中走了出来,一只手拿着拐杖,
另一只手扶着矮墙,面对着我。此时,我的心跳得强而猛烈,我知道自己曝露在落日的余晖下,
无所遁形。
他看到了我,或者,早就看到我了,因为他一直蛰伏在那里!但是,立即,我发现我错了,那男
人正缓慢的向前移动,一面用拐杖敲击着地面,一面用手摸索着周围的矮墙,他的眼睛睁着,但
是他视若无睹....他....他原来是双眼失明,可惜了脸上那对大眼睛!
我终於吐出一口长气,这才慢慢的把蒙在嘴上的手放了下来,却又被另一种怆恻的感觉所抓住了
。我仍然紧紧的盯着这个男人,看着他在那些废墟中困难的、颠踬的、跄踉的移动着身躯。
他不很年轻,大约已超过了三十岁,生活很明显的在他脸上刻下了痕迹,他的面容在落日的余晖
中显得非常的清晰,那是张忧郁的面孔,是张饱经忧患的面孔,也是张生动而易感的面孔。他有
对浓黑的眉毛,挺直而富有个性的鼻子,至於那紧闭着的嘴,却很给人一种倔强和坏脾气的感觉
。他的服装并不褴褛,相反的,却十分考究和整洁,西装穿得很好,领带也打得整齐,他那根黑
漆包着金头的拐杖也擦得雪亮。
一切显示出一件事实,他并不是个流浪汉,而是个上流社会的绅士,但是,他为什麽要蜷缩在旗
津这废墟之中呢?他在满地的残砖败瓦和荆棘中摸索前进,他几度颠踬,又挣扎着站稳,落日把
他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荒草之中,那影子瘦长而孤独。那份摸索和挣扎看起来是凄凉的,无助的
,近乎是绝望的。
泪水重新shi润了我的眼眶,怎样的悲剧!人生还有比残废更大的悲哀吗?眼看他直向一堆残砖撞
上去,我不禁跳了起来,没有经过思索,我冲上前去,刚好在他被砖瓦绊倒之前扶住了他,我喘
息着喊:「哦!小心!」
那男人猛的一惊,他站住,怔在那儿,接着,他徒劳的用那对无神的眸子望向我,用警觉而有力
的声音问说:「是谁?是谁?你是谁?」
一时间,我没有答话,我只是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前这张男人的面孔,我活了十七年,这还是第一
次,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脸上,有这样深刻的痛苦和急切的期盼。
由於没有得到答案,那男人又大声地问说:「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回过神来了,吸了一口气,用稳定的声音回说:「是我,先生。」
「你!」那男人坏脾气的又说:「但是,‘你’又是谁?」
「我姓郑,郑成功的郑,名叫超东。」
我无奈的介绍着自己,心底却有份荒谬的感觉。介绍自己!我为什麽向他介绍我自己?
「你又不认得我,」我语气淡漠的继续说:「我只是来旗津找个朋友,无意间路过,看到这栋废
墟,一时好奇,才走进来看看而已。」
「哦!」那男人很专心的倾听着我说。
「那麽,我刚刚听到的叹息就不是幻觉了?那麽,这里刚刚真有一个活着的人,那个人就是你,
你的声音怎麽跟他如此的相像,这麽说,并不是什麽幽灵了?」那男人闷闷的那麽、这麽说着,
像是说给他自己听似的。
「幽灵?」我皱皱眉头,深思的看着他,顿了顿,接着我又冲口而出的问说:「先生,你在等待
一个幽灵吗?」
因为,他的脸上明显的有着失望的痕迹。
「什麽?」他的声音中带着点恼怒。「你说什麽?」
「哦,没什麽。」我答着,研究的看着面前这张脸,这是个易怒的男人啊!
「我....我只是好奇,先生你为什麽自己一个人坐在这一堆废墟里?」
「那麽你呢?你为什麽也一个人来到这堆废墟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