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绵延了整整七日,从玉峰到璩山,再北至陵裕城,举目皑皑一片。目光所及尽是雪雾,唯有城口阙字赤旗在呼啸的朔风之中招展飘扬。
城门为避雪而紧紧闩上,守城士兵迎风瑟缩,刚灌下一口烧刀子暖胃,便见远处隐约地出现一道黑影。及至黑影晃进,才看清是一条黑马,背上一前一后坐着二人。
“上头有规矩,酉时之后不得入城,明儿清晨再来罢!”
马后那人全身裹在玄黑毛裘之中,开口声音有些疲惫:“烦请禀告陵裕城,说是卢镜涟求见。”
那守城士兵扬声喝道:“笑话,你当这是串门儿不成?!陵裕皇宫,岂是说见就见的?”
卢煦池闻言伸手,指指城墙口被雪渍敷得厚厚一层的通缉令:“悬赏五千两,我便是这在逃之人。还烦请将士代为通报了。”
殿内,任羲阙从龙案上抬起头来:“卢煦池?”
禁卫统领俯身应声:“那犯人求见陛下,说是有要紧事相谈。”
任羲阙又俯下头去,提笔蘸红墨,在奏疏上轻圈一笔,半晌才道:“既是二次通缉之人,按流程走了便是。又有何可见?”
“罪人身上……系了四层火管……陛下若是不介怀,那属下便派人就地炮决。”统领小心抬头,又道:“那罪人说……此次只为陛下而来。”
任羲阙手腕一抖,朱砂墨顺着象牙紫豪的罅隙淌出,在水纹纸上洇出赤红的墨渍。
龙轿至延益门前,只见禁卫层层环住卢煦池与一名布衣少年,铁戟紧贴二人腰侧,仿佛移动毫厘,那淬着寒光的剑尖便要戳破骨骼。远远望去,任羲阙看不清楚卢煦池的神情,只望见厚重毛氅下,对方脸颊宛若苍雪。
卢煦池左臂抬肘箍住身前少年,右手攥一银刀,稳稳抵在少年颈前,双眼斜斜掠过禁卫的红缨枪,顺着枪尖上移,又对上了龙尾道上的任羲阙。
“陛下。”他平静道,手上刀刃又抬上几分,逼得臂中任葭抬起头来。
任葭从颈部刺痛中抬起眼帘,只见逶迤螭阶中央,站着当朝天子。黄裘金纹,未着冠冕,鬓角散下一缕玄发来,掠过墨眉,目光炯炯射向自己的双眼。
二人双目相对,却都怔忪了一瞬。
过于相似了。
一人束发,一人而立;一人布衣,一人绫袍;却都是眉目如锋、轮廓深刻的模样,双目相对时,宛若Yin翳相逐,韶华倒转。
“罪人见过陛下,此行乃有一事相求。”卢煦池弯膝跪下,身型些许发颤,被任葭不着痕迹地扶稳了。
任羲阙将目光从任葭身上撕下,细细端详着卢煦池,答非所问道:“瘦了。”
见卢煦池肩胛一绷,又扬声道:“此前你从宫中逃出,四百二十八名禁卫将陵裕城翻了个遍,横竖掘不出人来。悬赏令贴了三个月,此时却又自己上了门。你可当这皇宫是邻里街坊,来去自如?若让外头得知,宫中禁军又如何立名?”
卢煦池道:“此次既然来了……罪民便听凭陛下发落,不会再逃。”说罢撑起身,逼得任葭一同抬头:“罪民欲以一人赎一人。恳请陛下……放过纪溟涬。”
任羲阙紧盯那少年半晌,突然只觉讽刺至极,大笑起来。少顷,笑声骤停:“一人赎一人,旧果换新欢…这请求,你倒是说得出口。”
“陛下膝下现在仅有二位公主,罪民深知任葭流落在外,文才不若在宫中受教。但毕竟血浓于水,陛下现在多面夹击,身旁需有些自己人才是。”
任羲阙步步紧逼,几乎就要碰到卢煦池胸前敞开的竹管,目光却不离开任葭:“血浓于水,便是自己人了?”
他捻起竹管上的绳线:“你是朕的‘自己人’?你当朕能反复犯这傻气,被你玩转捉弄?”
卢煦池没有接下这句话,平静地目视前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都被洇入周遭松雪之下。
任葭却抬起眼来,缓缓对视任羲阙,目光随之集中在那柘黄大袍上。
半晌,卢煦池疲惫开口道:“翰牟已欲起兵,隆冬一过,便要大举攻往璩州,等到开春破堤引洪。我只知道这些了,该如何处理,由陛下自行定夺便是。”
说罢缓缓将周身竹炮拆下,丢掷到雪地上:“纪元策并无起反之心,罪人只求放他一条生路。陛下若不放心,方可待守得璩州、完事之后,再放人回去。”
卢煦池将臂中的任葭往前一推:“陛下的血rou,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头,父债莫由子偿,除此之外……这孩子便任陛下处置罢。”
“殚Jing竭虑,一心复汴……前前后后费了你大半条命,现在心思怎么又变了?”
卢煦池平静道:“从前口口声声民为邦本,若真是为了一役而淹一城,反倒是祸国殃民了。当了一辈子jian贼细作,我也累了,做鬼便也做个清净的鬼,免得到时坟头杂草,也遭得万人唾弃。”
“你不怕我出尔反尔杀了他?”
“我相信陛下。”
这声“相信”斜斜剜进任羲阙胸口。二十载的情仇融的融,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