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姐姐!”我开口喊住了她。
我听佟婉如这么说,半信半疑地看向刘树奋。他身边此刻走近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脑袋后面虽然留着辫子,但是见到刘树奋时却没有行我们大清国常见的拱手礼,而是连连鞠躬。
“吃饱了我们就走吧,今天是寒衣节,姐姐回去还有事。” 对面的佟婉如起身。我也就随着她出了包子铺往家的方向走去。
那天晚上,我和佟婉如烧完纸回屋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天气闷热加上长时间烧纸烘烤的缘故,我和她身上都出了一身汗。
“黄鲲,你明天一早还要出门见韩燕儿,你过会儿就到后院洗澡间赶紧洗个澡早些休息,佟姐姐先给你烧水去。” 佟婉如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回了后院。
寒衣节是津门地方习俗,这天要在路口给故去的亲人烧纸,寄托哀思。回家的路上,只见一路上的各个路口火光点点,都是烧纸的百姓。佟婉如和我并肩走着,默然不语,似乎眼前的点点火光令她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娇美冷艳的脸上表情更加凝重了。
“福州仔,好巧!你也喺呢度食饭(你也在这儿吃饭啊)?” 邓恢一口广东话和我打着招呼,随后一群人挑衅般地在我和佟婉如边上的一个桌子坐了下来。
一刻钟后,我在后院的洗澡间美美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宽松的短裤短衫准备回房间睡觉。佟婉如在大木桶中为我放好了烧热的洗澡水就回屋了,也不知道一直在屋里忙些什么。路过她房间门口时,我心里好奇,于是悄悄地把脸凑到她屋门口透过虚掩着的窗户缝隙向里瞄了一眼。
“你也别想太多,倭寇里也有一些常在天津做生意的浪人游商,这刘树奋手握机器局物资调配大权和采办分配信息,有日人巴结他也不足为奇。快走吧,回家还有事呢。”佟婉如也牵了牵我的袖子,示意我继续往家走。
“福州仔是你叫的吗?广东人!上舰这么长时间,你这官话和福州话都还没说利索啊……不如和我讲英文吧,你那鸟语我也听不懂……”我也反唇相讥道。
“黄鲲,你们都是同学,也都是国家栋梁,彼此之间要和气一些” 佟婉如知道我和广东学生一向不睦,她这个旗人自然是极力缓和现场的气氛。这话比她日常的柔声细语要提高了好几个音调,表面上是说给我听,实际上也是说给邓恢一行人听的。
路过一家酒馆门口时,我拉了拉佟婉如的袖子,用目光示意她看向远处路边酒馆门口的一个男人。
“你这么好看贤惠的一个女子,却孤单飘零于这世上。不管你以后嫁给谁家做媳妇,只要你需要,我黄鲲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此刻的我像是变回了当年那个和她在福州城榕树下话别的孩子,看着她一脸认真地说道。一席话说出,端的是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看起来的确像个倭人,这刘树奋都和些什么人玩在一起!他不知道倭寇对北洋舰队始终虎视眈眈吗?这要是给李中堂知道了,他这个书办也就干不长了。”我愤愤不平地说道。
“福州仔,今天我不同你争,我们刚刚从大沽口那边船上回来,可饿坏了。” 邓恢显然知道佟婉如话中所指,语气缓和了一些,扭过头不再理我。
“佟姐姐,那人就是我和你提过的北洋机器局的那个书办刘树奋,就是面试我时刻意刁难的那个。”
“怎么了?”她回过头来看着我,额头也淌着几滴香汗。
最为紧张。这邓恢是广东学生里一个小头头,好几次就和我们一群福建新生在兵操训练时言语不和,上演过全武行。好在他和一群广东的高年级学生现在大半时间在北洋水师的致远舰上实习,并不总在学校,也省去了我们这些福建新生不少是非。
一刻钟之后,佟婉如和我就到了家。她钻进屋内拿出了一只火盆和几大沓纸钱,带着我到了家门小路路边。
一轮夜月从空中投射下银晖色的月光。小路上寂静无人。
我站在她背后,看着她月光下青春窈窕却孤独的身影,忽然感觉到一阵心疼。
佟婉如听了我的话,先是有些意外地一怔,片刻后,她的嫣然一笑,露出了红唇间洁白整齐的一排贝齿:“傻弟弟……谢谢你这么说……佟姐姐很开心……我去给你烧水了。”
“今天是寒衣节,可能佟姐姐想着再给故去的父母亲人焚些香吧。就是我看那桌上有三个牌位,除了她父母外,不知道最后那个是谁的。” 我没有多想,只觉得一阵困意袭来,于是转身回了前院房间。
屋内的佟姐姐此刻庄重地站立在她屋子里的那张小香案前,正手持几只香闭目祭拜。她面前的那几个牌位上的红布已经被掀起,不过离得有些远,我看不太清上面的人名。
佟婉如看了一眼,颔首道:“这个人长得就心术不正的样子,你以后少和他来往,要时刻提防这种小人。而且你看他身边走过来的那个人,似乎是个日本浪人。”
“黄鲲,你帮我一起烧吧……” 她神色有些伤楚得说道。然后在我身边蹲下来,将一张张纸钱投入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