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西诺斯合上门,从混血男人的惬意神态中挖掘到与他相似的东西:“你做了些什么。”
妲莉拉的肖像在上个月加入了墙上的行列,构图仿照圣母画,人像、植物和圣经构成了无比和谐的倒三角。“画中圣母”、他不贞的母亲、“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怀抱迷迭草微笑,温柔的眼波空洞失神。无论如何修饰,笔触仍会在某一方面揭露人的本质。
“我和谁?和我亲爱的‘舅舅’?”
亚度尼斯张开手掌顶在金字塔模型的尖端,施力让它的两个角远离桌面。“你将要做什么,我就做过什么。”他猛地向妲莉拉扭过头,着迷地欣赏着那副虚伪的肖像,“他们真是越来越像了,法诺,就像你和我。”
他的舅舅咧开嘴,叉起一块带血丝的牛排。他看不到也听不到牛肉块经咀嚼碎成肉糜的过程,却控制不住地想起鬣狗进食的场面,草草喝了两口佐餐酒就放下了餐具。
沙利叶从前不常见亚度尼斯,对他的认识止于“见多识广的神奇舅舅”。撞破花园中的密谈后,半掺好奇半掺羞怯的亲近转变为带有敌意的揣测。亚度尼斯仿佛对此一无所知,仍然表现得和蔼亲善。
恐惧把沙利叶带回了熟悉的卧室。他躺在被汗濡湿的床上,过了很久才从死亡的错觉里找回自己的声带。
“谢谢你的忠告,亚度尼斯,你比妲莉拉称职多了。”
两杯白兰地不仅让沙利叶尝到宿醉的滋味,还灌醉了循规蹈矩、自我麻痹的神经,这体现在很多方面,他对舅舅的态度是其中之一。
“当然是你和我。你看,我们同样不欢迎侵入自己领地的羊羔,但都对圈养幼崽情有独钟。再比如,我们都
似曾相识的惊悚感在亚度尼斯造访时蹦出了头,沙利叶忍着翻腾不停的恶心,微笑着和他打了招呼,拉开离他最远的一把椅子坐下。
秋老虎肆虐,气温居高不下。夜风无力蚕食兜天罩地的燥热,只能沦为暴风雨的帮凶。卡赛德伊脱下礼帽交给管家,刺眼的电光削出他凸显的眉骨及高挺的鼻梁,以及比凛冬霜雪更苍白的脸。如果一名蹩脚的画家将屋内两个男人的侧面描绘下来,他会惊奇地发现每一笔线条几乎都是吻合的。
这个梦不同以往。梦中,他提着一盏老式油灯走在昏暗的长廊里,两边玫瑰图纹在转角处变成了两条蠕动、互相缠绕的巨蟒,其中一条绞死它的同类,在他惊恐的注视中爬上了一枚三角状的装饰物。刽子手死死盯住他,眼瞳细长,橄榄绿外膜呈露生肉腐烂后的颜色,浑浊又森冷。它在三角体上一伸一缩,模拟某种规律性行为,第三条影子就在这时叠上蛇尸,悄无声息地消融进去,膨胀的黑影咬住了他自己的。他喉头发紧,呼吸像是从老旧生锈的机器发出来的那样。
“这没什么,说起埃及,我有两件小礼物要给你。”亚度尼斯擦了擦嘴角,凭着从眩人那学来的魔术变出一只小金字塔模型和圣金龟护符。沙利叶不自在地蹭了一脚地面。“比起和你聊埃及,我更想和你交换一些小秘密。”
们之间的距离。法西诺斯执起他的手,轻吻烙上手背,完成了古老的宣誓。
少年抬起微红的脸,笑容精致又扭曲。他恪守礼仪销毁了这顿食不下咽的晚餐,没有理睬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法西诺斯晚归的脚步声就在他脑后,他在楼梯口停了一下,云雀般轻捷地踏上了阶梯。
“抱歉,亚度尼斯舅舅。”沙利叶竭力使自己听上去万分真诚,“我突然有了些调香的灵感……恐怕要下次听您的埃及冒险记了。”法诺今晚有一场和曼菲尔德的约会,投资新机器的问题还没谈妥。虽然有安格斯的陪伴,他还是坐立不安,要知道,法诺不在时,机器都比兰切斯特管家更有人情味。
他突然无奈地叹了口气:“作为你曾经的监护人人选,我希望你向我敞开心扉。沙利叶,法诺迟早会成为一个女人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不可能成天围着弟弟打转。你该好好想想。”
“在一切结束之后,”他说,“我发誓。”
——
地毯边缘散着雅克卡地亚的花瓣。
安格斯·兰切斯特端着空酒杯掩上门。
亚度尼斯近两年内并没有探险的计划,如他那可怜又暴躁的老父亲所期许的那样,这艘四处飘荡的蒸汽船在邻近祖宅(现今的卡赛德伊庄园)的别业里暂时停泊下来。赛迪艾·弗伦诺在赶上新浪潮前输掉了弗伦诺老宅,但他还算幸运,借助姻亲关系搭上蒸汽火车攒了一笔家产。亚度尼斯投资航运,他的成功与冒险家的性格不无关系,这两项因素使他变得更加迷人了(足以掩盖出身上的缺陷),一个不争的事实是,瑟兰郡的未婚小姐对这名未婚男人青睐有加。他常常带着一封封喷过香水的邀约造访卡赛德伊庄园,明里暗里催促法西诺斯为它找一名女主人。管家安格斯收下他的馈赠,回头照着主人的心思一封不少甩进了壁炉。
第二个显着的变化是越发频繁的噩梦。
“不要出声,乖孩子。”活着的蛇狡黠地说,张着血红的口像在狞笑,“别吵醒她。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