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吧。别吵了。别喊了。别哭了。
“蓝点,别乱叫。”
池衍需要我,他想,现在,没有人比他更需要我。
往后台去,执念怂恿向其非钻过香水盖不住的狐臭,心肝脾肺要挤吐出来。撇一眼芸芸乐迷,竟还沉浸在不合时宜的兴奋中呼唤返场。手脚并用翻过栏杆去抢台上摔碎的零件,举起断开的琴颈像高举荣耀与图腾。后排则多是积极的记录者,手机伸过头顶,好像此刻随便一帧便可载入地下音乐混乱的史册。阿闹迈步至台中央,扩音器将她的愤怒连同齿音一起放大,字字掷地有声,“我/操/你们亲妈。”台下凝固三秒,随第一个扔上来的空酒瓶爆炸。退场前,她把瓶子往人堆里踢回去。而黎小久独坐在组鼓后癔症,看鼓皮,看地板,又慢吞吞起身收拾残局,最后和慌忙跑上来的小高一起鞠躬致歉。
作用甚微,乖乖听话的也不叫摇滚乐迷,嘈杂一阵,还是零星扯着嗓子喊“滂沱牛逼”,喊“让池衍唱啊”。而下一秒,秦筝注视的方向,有人举起摆在暗处的旗帜和泡沫板,待所有人看清图案,短暂静默之后,下方传来小范围的呜咽。
别他妈哭了。
台下却因此狂欢,怒吼,拥抱这个情绪顶点,哭与尖叫混杂,此起彼伏,却还不忘爬上栏杆跳水,冲上舞台捡乐手放在手边的备用拨片盒。池衍一言不发,转身远离人群,留下一地狂热,再也没回过头。
秦筝也在哭,哭得向其非心烦。
向其非和阿闹前后脚回休息室,迎面见烟灰缸砸上水泥墙,精准击中下午他们一起创作的粉笔画。塑料碟完好,烟灰飞了满身。梁聪人没在,腰包落茶几上,阿闹顺手翻出烟盒来。梁聪爱抽长白山,来北京前塞了整整半行李箱。她点一根,抽不惯,呛出眼泪。
悲鸣使无关的人也为之动容,共同哀叹两个年复一年走失在鱼缸里的灵魂。灯光追向台下,人人润了眼眶。并非不能理解,当年滂沱一朝消失不见,这是迟来的集体仪式感。也如梁聪总讲,说到底不过都是自我感动。向其非看池衍站在台上,光也能是一种处刑,看他垂下眼,看他逆着和声自顾自弹他的琴,看他朝暗处躲了一小步,而聚光也随后逼上来。也看秦筝抱起膝盖,想他应该是早就察觉,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能让他光明正大地怀念自己哥哥。
世界又突然变得很大了,变得不只他和池衍两个。哪怕做了许多努力,可有些记忆就像洗不干净的文身,他想忘了,总有人反复提醒他记得。
向其非跑下楼,拨开人群,挤过汗与泪,挤过令人窒息的悲痛,冲向后台。
做了二十几年人来疯,看过无数场演出,第一次如此厌恶刻奇时刻,甚至因此捕捉到池衍这些年究竟想逃开的是什么。他们不理解秦之默是什么样的人,不理解到底发生过什么样的事,不懂秦之默像一片巨大的乌云,像一座高耸的山峰,压在整个乐队的肩膀上。
旗子在室内挥得艰难,一张张秦之默的昔日笑脸飘在空中,光线昏暗,他样貌温柔平静,看不出分毫忧郁,或是歇斯底里。台上奏响第一个音符之前,不知谁先起了头,所有人陆续合唱《Wish you were here》。
一个黑乎乎的角落望着。向其非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看见黑压压一片人头,观众人数比吆尸人鬼哭狼嚎那阵翻了几翻,乌泱乌泱看着眼晕。“滂沱”俩字喊得整齐划一。向下瞅一眼,也不知道秦筝盯什么能盯这么久。
“操
向其非往嘴里扔花生米,琢磨有多少人是老乐迷,多少又是被视频里的池衍吸引,短短几天内把自己补全成滂沱通,兴致勃勃和周围人分享道听途说的所有故事。想多又郁闷,操,凭啥这些故事里就只有我没有姓名。直到收到短信才豁然开朗,池衍在演出时找他已成习惯,背起琴前发给他:“你站出来一点我看不见你。”
搓下来的花生皮攒一桌子,扇叶搅动空气,飞得到处都是,向其非趴上栏杆,横跨场地朝池衍挥手。看见了吗看见了吗?池衍有时候真的好幼稚,心理年龄可能也不必秦筝大多少。
池衍那一整场状态都不太好,频频抢拍,像急着结束演出。最后一首,阿闹音调乱飘,唱行星爆炸,宇宙坍缩,地球不过星尘一粒,银河只是一段余波。池衍一拨片下去扫断三根琴弦,钢线戳进皮肉,渗出血珠,沾在电吉他金色的护板上。只有黎小久尚能稳住节拍,演奏勉强维持,速度越来越快。池衍用残缺的音符鞭笞自己,像无数琴弦抽在身上,近乎惨烈地结束最后一段riff,他人生第二次砸碎了琴。
可人就是这样,不在乎真实,只热爱传说。
第47章 局外人(下)
哪怕一年前的他自己也不过如此。又想我究竟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呢?只不过是因为运气好,所以知道的更多。
不该去苛责谁,但一切无解、荒谬、不可调和,池衍越是拥抱世界,世界就越是庆祝他的痛苦。
池衍终于回归演出状态,在无数呼喊“滂沱”的声音中,以最平稳的语调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