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袖扣太贵重了……”他仍然没有伸出手去。
“你忘了吗?你送过我一串墨西哥珠串,这就当是我的回礼吧。”
康拉德本来还要再推拒,那墨西哥珠串可不是他的,而且今天的酒也是瓦伦蒂诺请的呢。但看到对方严厉的神情,他又不敢再拒绝了,只好小心翼翼地将那枚袖扣攥在手心里,离开了酒店。
***
隔天他醒来时感到轻微的头疼,也许是昨夜混着喝了两种酒的缘故。正当他准备再睡个回笼觉时,却听到出租屋外一阵吵闹,似乎有女人和小孩的哭声。
他匆忙套上衣服,打开了门。眼前头发散乱、面容憔悴,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科特的妻子芭芭拉。他大吃一惊,先让人进了屋子坐下,由于地方太小,两个孩子只能坐在他的床上。
康拉德强自压抑住不祥的预感,他问:“芭芭拉,发生了什么?科特呢?”
在女人断断续续甚至前后颠倒的叙述下,康拉德大概了解到发生了什么。科特和马可昨晚又去参加了游行,有工友吃了警棍,科特冲上前去搀扶,却被一块儿打了。之后便是一片混乱,科特小时侯没少和人干架,颇有些技巧地用拳头教训了那警察,但赤手空拳到底比不过警棍和催泪瓦斯。马可虽然也被打得鼻青脸肿,但好歹逃了回来,正在家养伤,而科特和另一个可怜的工人则被警察拖走了。
芭芭拉进不了工厂,她知道科特平时和他关系好,便跑来求他去找工会想想办法。
康拉德听完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没有听过那些可怕的传言:被警察带走的学生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个刚过二十岁的年轻人勉力稳住心神,宽慰了几句面前的妇人,让她先带着孩子在这儿住两天,他去想办法。
他本告诉自己,只要找到工会的负责人,一切就可以解决了。说不定明早一睁眼,科特自己就回来了。但两天后的下午,当他终于通过程序见到工会负责人后,他的心中却燃起了怀疑的火焰。
叼着烟斗的工会负责人听完他的报告,挥起了双臂:“都是戴高乐!十年,我们都受够他了!这个愚蠢的乌比王*3,极端的恐怖分子,是他让警察对我们的工人干这样可怕的事!”
康拉德并没有附和他,他更关心别的:“那么,工会有办法让科特回家吗?”
“这嘛,”工会负责人拿下了烟斗,他似乎坐得不太舒服,挪了挪屁股,“最近我们在和法共商谈,不日就会有结果,那时所有工人都会没事的!”
康拉德闭了闭眼。他听出来了,工会可没有打算为科特做些什么。他几乎两夜没有睡,嘴唇发白,发着虚汗地走了出去。他不知该如何和芭芭拉交代,也许他应该再来几次,说不定那样工会就能被打动了,但科特还等得了多久呢?已经整整两天了。
康拉德踏着没有铺路石的贫瘠土地回到了出租屋,他忐忑地打开门,想告诉芭芭拉明天他还会再去找工会,却没发现她的踪影。两个孩子安静地睡在床上。这会儿外面几乎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只剩几家书店还开着。但这时节,芭芭拉难道有闲情去买书吗?
他心里一紧,摇醒了两个孩子,问他们知不知道妈妈去哪儿了。两个孩子迷糊地摇了摇头,说是妈妈唱着摇篮曲哄他们入睡的,之后也不知是因为被吵醒还是意识到妈妈失踪了,孩子们哭了起来。
康拉德将两个小脑袋按在自己的胸口,尽量轻柔地摸着他们的头,不让他们看到自己发着颤的脸部肌肉,但不稳定的声音还是泄露了他的情绪:“妈妈……妈妈只是去给你们买童话书了,马上,你们的爸爸也会回来……”听着远处传来的口号声,他六神无主。他在这个城市的朋友不多,一个伤得不能动弹,一个下落不明,他不知该向谁求救。
口号……警察……反抗……
康拉德急中生智,想到了芭芭拉会去哪儿。他安抚好两个孩子,承诺自己马上就回来,便又冲出了屋子。
他疯狂地往拉丁区跑着,把所有的景象都甩在身后。芭芭拉一定是去前几天科特和马可参加游行的地方了,她等不下去了,她想找到那个警察!
康拉德没有闲暇去想别的,比如到了拉丁区之后,怎么在人山人海中找出芭芭拉。他将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芭芭拉在拉丁区的这个想法上,就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敢往下深想。
事实证明,如何在人海中找出芭芭拉这事根本不用他费劲。他到达目的地后,一眼就看到了拉丁区游行队伍前面那块几个人共同举着的、字歪歪扭扭的牌子:“把那些学生和工人还给我们!”下面标着几个名字,科特赫然在列。
芭芭拉的长发盘了起来,她正对那些警卫怒目而视。有个中年警卫,兴许看她是个纤瘦的女人,竟趁她两手都举着牌子时,拿警棍去撩她两腿之间的裙子。她当即松开一只举牌子的手,从身旁的年轻学生那里接过一块铺路石,狠狠地朝着那警卫砸去。警卫躲开了,嘴大张大合,想也知道是在说些难听的话。一些年轻的学生与工人围到芭芭拉那边,将她保护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