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埃斯特尔,嘘——嘘,你得先安静一会儿。
焦灼和恐慌都淡去了,余下的是奇异的安宁。精灵缓缓叹息,开口念诵出声:“愿我拥有的恩典离开我身,换得他的平安。”
与他同行的精灵处在一种梦游般的状态里,分明还睁着眼,也能被他牵着下马、上楼、走进房门,但任他问些什么也给不出足够清晰的回应。莱戈拉斯罕见地显得狼狈,泥泞同样附在了他的身上。男人解开他的衣物,想着至少要替他洗去污垢。精灵们处在万全状态下时,尘埃都会自觉地离他们而去,如果就这样放莱戈拉斯在一身脏的情况下躺到床铺上,待他醒来时必然不会太高兴。
男人的挣扎渐渐弱了,他不再需要将手臂锁得那样紧。他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变得平稳,胸腔中的撞击也不再那样狂乱。天渐渐暗下来了,男人总算停止发抖,甚至还主动将身躯撑起一些。他们四目相对,杜内丹人灰色的眼里像浸满了潮水。有水滴从他的鼻尖滑下,砸在精灵的面颊上,也不知是汗水、雨水还是眼泪。
埃斯特尔登时挣扎得更厉害,像有一条毒蛇已经盘亘在他的胸肺与四肢间,而药物的效力则是要生生将它从他体内拔除。他在挣动间试图挪向坑洞外,斗篷从他背后掉落。莱戈拉斯一把抱住他,将他的行动锁住,让他不至于在药草发挥作用之前就把它们全数抖下。他们的躯干紧贴在一起,男人的鼻息烧着精灵的耳根。莱戈拉斯仰躺在青草之中,长发有大半被压在身下,他觉得脑后的编发多半也松了。他的手臂勒住男人的肩背,他还用力按着埃斯特尔的肩伤。有那么一瞬间,涌上他心头的既不是恼怒也不是烦闷,他只是静静想着,你背负的东西那样多,你的身量却真的不算太沉。
在这一天余下的路程里,负责把控方向的人也不算特别清醒。他勉强提起神来,让马不至于走错路,赶往最近一座能够歇脚的村镇——不是离先前的战地最近,而是最靠近要塞的一座,为此他们稍微绕了些路。天完全黑了,镇上的旅店空荡荡的,在这种战乱时刻没有多少人会来这一带外宿。凭着身前与信物上白树的纹章,男人毫不费劲地拿到了最好的房间。店家为他在挨着卧室的独立浴房里备好热水,装了足有大半个浴桶,让他能够洗去身上的泥泞与血污。
他变得不像是领命而来的刚铎统帅,也不像是沉默行走的北方游侠。他显得年轻而困惑,吃不消太剧烈的痛,乱了的发梢黏在他的额上,血的气味被草叶所覆。他变回埃斯特尔,因精灵的话语而受到安抚,并将信任与依赖一同投注过来。他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冷,颤抖却越发厉害。他的嘴唇紧贴着精灵的掌心,呼出的气息是滚热的,像火,但触感柔软而潮湿,像雨水淌进他的掌纹。
“歇息一会儿吧。”他听见那熟悉的低沉声音说。他在那一刻终于放下心来,脑袋一歪,依稀感觉到自己倚在了宽厚胸膛上,就这样睡去了。
莱戈拉斯将头脸也贴近他,心中默念着祈祷用词。巡逻队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但精灵还不敢贸然放松,一直到道路的尽头也都变得平静,莱戈拉斯才敢松开手。他的掌心仍是滚烫的,他被压住的右手还攥着余下的草叶。他继续将它们揉碎,随后抬手按在了男人的左肩上。
即使失血的冰寒与毒噬的剧痛一直压迫在伤者的意识上,也不至于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多走了半小时,幸运地没再遇上巡逻队与追兵。树林的边缘有一匹马在进食,莱戈拉斯从马镫上认出了刚铎的标记。他不知它的主人去了哪,或许也已死在战争里。他将它唤来,轻轻抚摸它的脑袋,然后半托半拽地把人类跟自己一同弄上了马背。他牵着马继续往西南方向走,夜色渐深,疲乏感也逐渐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已经有数日未眠,方才的治疗过程又耗去他一些精力,他的精神开始游离,要他尽快进入梦乡。他当然可以在睡梦中继续行路,但他不确定自己的警惕在梦境的包裹下是否还够用。就在这时,坐在他身后的家伙动了,将一部分重量从他背上移走。一双手环过他的腰,替他握住了缰绳。
他没有清醒太久,很快就又一次陷入半昏厥状态,这次他的脚还算勉强能承重。莱戈拉斯将他的皮甲套回去,两件斗篷也都挂回各自的原主肩头。在做好这些之后,精灵收拾起剩下的东西,架起人类未受伤的右肩,搀着他重新上了路。
杜内丹人还在发抖。莱戈拉斯贴近他,在他耳边继续吟唱,在心底念着他的名字。黑血渗入精灵的指缝,雨水将他们一同浇得狼狈。莱戈拉斯轻轻探摸着,揽在人类背后的指尖越过染了血的衣料抚过他的伤口。他的口中重复着古老咒文,他知道对方听得懂这些话语的含义。“我所拥有的恩典,我都愿给他,换得他的平安。”他不断念着,“我所拥有的恩典,我都愿给他,换得他的平安。”
精灵的轻便猎装落在地上,他变得赤裸如初生,长发凌乱但姿容仍然完美无瑕。男人将他引到浴桶里,让他站稳在桶壁边,刚刚握住他的一缕发梢,他的眼神忽然就变得清明了。清水一直没到他的上腹,白雾叫他的面容变得模糊。男人被他的目光定住了,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