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先生，您说圣上若是知道姐姐私藏包庇衍朝皇室余孽，姐姐会有何下场？”
可每每月落日升后，他看着她那样自在快活的身影，看着她澄澈眼眸里满满的信赖孺慕，那些残忍的道别便又哽在喉头，再无法开口。
或许她早就已经容不下与寒露这般亲近的他，尹忘言知道自己这次再无退路可走。
......
尹忘言不知寒霜是如何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也许她与那老太监相识，也许她本就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等他露出马脚的那一刻。
其实成为郡主养在府里的教书先生并没什么不好，
......
这个温婉贤淑，典范一般的贵女，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的眼神便是冰冷而凛冽的，
小郡主大约是伤心得厉害，竟就那样全然信赖地窝在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可尹忘言知道寒霜觊觎的并不是他，而是他捧在心尖上的小郡主。
他知道自己这般不过是自欺欺人，可他却宁愿就这样一直骗下去，
打破这侥幸的人，却是寒露那个庶出的妹妹。
尹忘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那小郡主带回了家，成了单独为她一人所用的教书先生。
那老太监看上去比从前苍老了不少，脸上又带着大片怖人的烧伤疤痕，可他身上衣料穿得华贵，一双浑浊狠戾的眼睛隔着重重人海一瞬不瞬地盯着尹忘言。
可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被人孤立被人嫌恶，身边却没有人能护着她。
若您还留在这里，寒霜怕...会给姐姐带来祸患，”
他看着这个永远温婉柔和的姑娘风轻云淡地笑着，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就这样永远以一个先生的身份去守护那个乖戾却又单纯，勇敢却也懦弱的小姑娘。
尹忘言听见自己这般冠冕堂皇地说着，
她微微弯膝对他行了周全的一礼，抬眸时眼里的复杂神色如潮水般暗涌，
尹忘言清醒地挣扎，又痛苦地沉沦，他在心中存着侥幸，祈祷那日老太监并未认出他，又或即便认出他，也没有再来揭穿他的需要。
该离开了...
“阿琰不哭啦，有娘亲在呢...”
可这侥幸终究还是破灭了，
无数个昏昏寂夜里，他站在庭院中彻夜难眠，心中思索要如何同寒露道别，如何割舍下这份相依了多年的牵绊，
尹忘言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诫着自己，他知道那老太监或许已经认出了他，继续躲在王府虽能避过一时的风险，但他终究怕自己这样特殊的身份，会给寒露带来无穷祸患。
当初最难挨的那些时日里，有母亲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近来前朝逆贼作乱不断，圣上为此颇为头疼...”
他不求回应，不求结果，甚至也不求长久，他只将自己一份痴心妄想深深埋进心底，再把自己的所有关怀温柔都送给她。
寒露就像是开在他心头上的花，他用全部的心血呵护了她的成长，可他却再没机会继续守护她的绽放。
这般他便不用再风餐露宿为生计烦忧，也不必再压抑着自己，可以尽情吟诗作画。
如果可以，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换来这样永远守护的机会，可上苍却从不肯给他太多的宽待。
尹忘言低下头，他悄悄看着哭得形象全无的小郡主，心中仿佛也无端跟着她难过起来。
他想起曾经在塔中的那些日月，想起母亲也曾这样温柔的抱着他，然后轻轻揩去他脸上的泪，
或许是一时的心软，又或许是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冲动，
就像是蛰伏在暗处的毒蛇，盘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觊觎已久的猎物，只等待出手的那一刻。
他的身份是永不能提及的禁忌，他不愿将她牵扯进那些危险的纠葛，如此便已心满意足。
“寒霜并不想为难先生，只是您也知道，姐姐在这府上本就活得不易，
叫他如何割舍？叫他如何甘心呢？
当年那个守塔的老太监，从前尹忘言与母亲受尽了他的奚落欺凌，如今落到此处，他竟也这般阴魂不散。
他原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守着她从豆蔻之年到及笄挽发，再为她送上自己那份筹谋许久，亲手雕刻的及笄贺礼，
尹忘言时常在心中这样告诫着自己，仿佛这样就能在与郡主共处的朝朝暮暮里，麻痹自己那颗随着少女成长而不断意动的心。
王府那些安然平静的年岁里，尹忘言就像寒露永远相随的影子，又像她随时可以依靠的一方港湾，
他忍不住在心里唾弃自己，却也忍不住一步步向她靠近，将自己的伞撑在她的头上。
......
他来到这郡王府中就是为此。
可就在那年郡主生辰的前一月，他遇见了那个早该死在了火海里的，这世间唯一知晓他真实身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