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靴子出现在月光下。那双靴子极为古怪,半圆形的靴底只有掌心大小,上方的靴筒有一个明显的前屈,与其说是人,更像是某种兽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窍阴穴的痛楚渐渐缓解,但穴位受创,同样影响到真气的运转,至于窍阴穴所属的足少阳这条经脉,差不多已经被废了。
左彤芝是临时接到命令,黎锦香呢?她是被刻意排除在外?还是与自己的关系泄漏,已经被广源行先下手除掉?
程宗扬刀势已尽,向后跳开一步,凝神望去。
程宗扬左手攀住横梁,口中咬着手电筒,右手握住剑柄,像壁虎一样贴在屋角。他双足一蹬,无声地从梁侧掠下,战刀直取那人颈后。
“龙宸?朱雀七宿?”程宗扬并没有借机遁逃,而是一脸玩味地说道:“兽蛮人里面居然还有山羊属的?你确定你的族人不是给别的兽蛮人当蒸盘的吗?”鬼金羊扁长的瞳孔冷冷望着他,面具下的白须无风而动。
程宗扬竭力不去想泉奴的生死,也不去想独孤谓和其他兄北的下落,心底却没有片刻安宁。
程宗扬一刀斩空,随即猱身上前,一招虎视鹰扬,切向那人的小腹。
离供案还有数步,那双靴子忽然一跃,消失不见,接着供案“呯”然一声闷响,化为齑粉。
泉奴献出鼎炉,一番双修之后,丹田内激荡的戾气终于平复下来,被锁定的生死根也有所松动,但运转时依然凝滞,就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僵涩,远远没有恢复到正常水准。
十方丛林、魏博、宦官、龙宸、凉州盟的江湖人,在大宁坊动手的是这五方势力。对自己内宅下手的会是谁?黑魔海?周族?还是广源行?
上元之夜,出动上千人马封锁一坊,这么大的动作绝不可能瞒过外界。但未必有人知道被追杀的目标是自己——没有人能想到,李昂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劫杀一位两国正使。他难道不害怕唐、宋两国的报复?还是他觉得自己有本事伪造现场,把真相瞒过去?
那双靴子在庭中无声地绕了一圈,与独孤谓进来时行走的路线分毫不差,然后踏过破碎的门板,一步一步朝供案走来。
程宗扬右手横刀,冷笑道:“小心,我这五虎断门刀,可是专门吃羊的!”不等他开口呼唤,程宗扬左手蓦然爆出一团光芒。
“佛光诛魔!”鬼金羊早有准备,一边提袖遮面,一边往事先看好的落脚处踏去,身形犹如烟雾,在墙壁上游走不定。
地剥下他的大氅,把他推到供案下面。
独孤谓披上大氅,戴上金冠,把自己的幞头放在他怀里,“侯爷,以往多有对不住的地方。若是有机会,照顾一下我家里人。保重!”说罢飞身出了祭堂。
缺少生死根的辅助,自己真气的正常回复速度恐怕连独孤谓都不如——毕竟自己把别人打坐练功的时间都用来双修了。
刺眼的强光一闪而逝,等鬼金羊放下衣袖,堂中已经空无一人。
杨玉环在曲江苑,即使接到消息,这会儿也未必能赶来。而且,如果有选择的话,自己宁愿让她先去宣平坊,无论如何把赵飞燕救走……白霓裳和潘姊儿在哪里?会不会在太清宫?若是她们及时赶来,自己也许能逃过此劫。但更可能把她们也置于危险之中。
那人缓缓扭动头颅,视线从祭堂内扫过,接着,他瞳孔一紧,一双黑白各异的瞳孔变成横生的方瞳,映出墙根一只黑纱幞头。
除了一开始的厮杀声,自己在坊内东奔西跑,再没有听到其他人的动静,不知道郑宾和戚雄他们这两路有没有逃出去?
程宗扬心底五味杂陈,他闭上眼睛,死死咬紧牙关,强忍着耳后的剧痛,勉强吐纳调息。
烟尘散开,露出一张诡异的面孔。那人戴着皮制的面具,面具的额侧伸出两只弯角,颌下露出一丛白须。双眼一只纯黑,仿佛只有瞳孔,另一只纯白,仿佛只有眼白。接着一眨,双眼黑白对调,诡异得让人难以置信。
但是同样,如果有选择的话,自己宁愿让卫公先去救小紫……纷乱的思绪中,程宗扬心头霍然一跳,双目睁开,往生满枯草的庭院看去。
他谨慎地扫视一周,然后抬起手
整张供案被那人用重手法击碎,案下却空无一物。
那人步履极轻,就像黑色的烟雾从地上拂过一样,甚至连灰尘都没有扰动。
片刻后,夜空下传来一声厉喝,“本侯在此!谁敢拿我!”四面的呼喝声、脚步声杂乱响起,随即远去。
那人双足连迈,身体仿佛浮空一般,在墙上行走自如,越升越高。
还有卫公。永嘉坊与大宁坊近在咫尺,天策府诸将此时应该已经听到这边的动静,他们会不会来救自己呢?
那人并不是虚空蹑行,而是靠着墙上细微的凸凹起伏凭足而立。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如果他真有踏空而行的本事,自己也不必打了,说不定自杀还痛快一点。
刀锋及体,那人“秃”地一声跃起,半空中转过身,往墙上一靠,整个人像幅画一样贴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