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丰年向乔云杉讨一颗烟,接烟的手在轻轻颤抖。他呼出一口烟后说:“云杉,对不起……”
乔云杉醒来时枕头潮了一小片,摸摸眼睛,眼角还是湿的。他拿起手机,时间显示03:26。他给裴丰年发了条短信,希望裴丰年好好活下去。裴丰年很快回信:放心,你也要好好生活,等时机成熟了我还是要给姐姐赔罪。
裴丰年又说,和文琪过了二十来年,他常常会在看着文琪大笑或者尖叫的时候想她要是能早点死就好了。“是我太坏了,我怎么能这样诅咒她。她真走了,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裴丰年扭头看乔云杉,“真的是我的错吗?”
乔云杉看见
这个问题哪有正确答案,这场悲剧由每一个小小的错误组成,它们慢慢聚集挤压,最后爆炸。乔云杉也看向裴丰年,他的姨父瘦了好多,眼窝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即使他憔悴疲惫成这样,依然还是好看的。可是从今往后他的好看不再光鲜,他的好看从此灰败。
乔云杉进到停车场后立刻看见了段西元。实际上段西元已经在乔云杉的车旁等了一会儿。很多天没见乔老师,连乔老师的车看起来都如此亲切和可爱。他远远看着走近的乔云杉,笑得都没了眼睛。
裴丰年随着乔云杉从暗处走出,走在路灯下。在光亮之处的裴丰年低着头,把自己当做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乔云杉告诉他,现在去找文娟赔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她好不容易从悲恸中缓过来一些,就不要再对她二次伤害了。
他便真的走了,走之前跟父亲说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告诉他。乔彬对他同样冷漠——他们的儿子这是在抛下父母去和同性情人约会。文娟在乔云杉走后又哭:“哪有这么不孝顺的儿子!”
“是啊,”裴丰年重重叹气,“我辞职了。”
两人绕小区走了一圈又一圈,裴丰年问乔云杉失联的那段时间去哪了。乔云杉说他那时在进行一场没有目的地的自驾游,最后在英川住下,找到新工作。目前一切都还好,他已经整装待发,向新生活迈进。“你呢?最近过得很难吧。”乔云杉问裴丰年。
乔云杉安心了些许,却没了睡意。他忽然想念起段西元来,于是在微信上告诉段西元,早上他要带着父母回锦悦府,也许可以在下午见一面。
这天夜里乔云杉又梦见了裴丰年。他在梦中回到小时候,裴丰年抱住他,说云杉,姨父很喜欢你,你不喜欢姨父吗?小云杉哭了,他不是害怕被猥亵,而是知道姨父就要走了,去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他哭着对裴丰年说,我不喜欢你。
的,却始终没有勇气走上楼,已经在这小区里晃悠了几个小时,一整包烟都抽完也没得到足够勇气,没想到在这里再次碰见云杉。
裴丰年悲凉地笑:“已经不是你姨父了。”
文娟和乔彬问乔云杉什么时候布置的,乔云杉说不是自己做的。乔彬问那是谁?乔云杉不语。文娟便猜了出来,是儿子出柜那天说的“小男友”。她走到茶几前,把鲜花从花瓶里抽出,狠狠甩进垃圾桶里:“不需要!我们不需要这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东西!”
不必问为何而道歉。事到如今,他们都知道,这个轻飘飘同时又沉甸甸的“对不起”概括了他们曾经的那十九年。
“姨父……”
段西元早就把留在乔云杉家的行李拖走,给乔云杉带的礼物也已经在英川的小宿舍被规整摆好。因此乔云杉没想到在进家门后会看见茶几上摆了一个精致花瓶,里面插了几枝鲜花;冰箱里放满了蔬菜和各种肉类;桌面上看不见灰尘。是段西元一大早赶来,替他做了他该做的事情,甚至比他做的还要好。
意料之中的事,乔云杉想。裴丰年一家的丑事让他在南城大学一秒钟都待不下去,光是学生、老师的眼神都能杀死他。他说他已经没有未来,年近半百却突然迷茫,前方好像是断崖,他没法往前走了。
段西元这时正呼呼大睡,手机没能把他震醒。乔云杉想起这小混蛋睡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
乔云杉陪父母吃了顿午餐,饭后去书房整理了些要带去英川的书籍资料。他在书柜里看见了很久没翻过的相册。乔云杉将它拿出来,翻到裴丰年一家三口的照片时忍不住酸了鼻子,他合上相册,把它放回原位。
乔云杉点点头:“陪我走走吧。”
花瓶她倒是没砸,文娟发脾气开始有了度。从乔云杉出柜到今天,她本能地重新审视和度量这段母子关系,然后惊奇发现从前的三十四年里儿子的不反抗全是因为忍让。做孩子的忍让父母仿佛是一个顶着“传统美德”美名的枷锁。乔云杉只是在枷锁里挣了挣就引起文娟敏感的警惕。
下午他在厨房给父母择菜的时候接到段西元的电话,段西元问何时能和乔老师见面。乔云杉说可以一起吃晚饭。挂了电话,乔云杉抬头,看见文娟就站在厨房门口。她从听筒的漏音听出儿子在和一个年轻男孩讲话,他们约好了一起吃晚饭。文娟一语不发冷脸回屋,乔云杉把饭菜端上桌后去敲卧室的门,得到的只是个“滚”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