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主殿下怎么知道我会帮你。”顾长思一撩眼皮,“我们之间有旧仇,能够把我们绑在一条船上的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我们有共同的、更加强大的、不得不一起面对的敌人,要么你手里有我抗拒不了的合作条件,否则我反手将你扭送北境布政三司,是功绩一件啊。”哥舒冰沉默下来。“如果公主还没想好的话……”“我的条件是,我要跟你说一番话。”哥舒冰攥了攥拳,“一番能够让你与我合作的话。”这条件稀奇,顾长思自诩这么些年听过的三教九流之言多如过江之鲫,他倒想听听这狼族公主能从什么地方翻出花来。哥舒冰深吸一口气:“我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停止大魏和狼族之间的战争。”顾长思整理桌面的手一顿,再抬头时眼底划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哥舒冰没有注意到,她渐渐沉浸在自己的讲述中:“从进入大魏颠沛流离、到此次回到狼族故土,我越来越明白,有些事情是久居上位的狼族王室看不到的,所以他们不会明白。”“他们不会明白,年幼的孩子因为寒冷的天气而高烧不止、早早夭折;为了争夺食物、火源甚至是其他生存材料的狼族人彼此大打出手,刀剑相向;无数狼族人背井离乡,或融入西域、或融入大魏,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抛弃自己的家园,最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子民的生活已经如此水深火热,可狼族王室依旧在穷兵黩武,看不见下面人的悲伤、痛苦和疲惫。狼族自古以来所处环境并不好,往西是多黄沙的西域、再向北是更冷的冻土,向东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冰川,所以,更需要领导者能够带领他们安居乐业,而不是大肆发动战争。”“顾淮你是皇室子孙,自然看过兵书很多、史书很多,那么想必也能够明白,子民的流血往往只在上位者的一句话之中,这些年我看清了,大魏一向以子民的休养生息为主,看到百姓承欢膝下、共享天lun、丰衣足食,不必在风霜雪雨中艰难求生,那么这个国家就会安定。这是多好的事情,可狼族不是,明明已经风雨飘摇,却还在做不切实际的梦,而去忽视近在眼前的苦。”哥舒冰深深地看向他:“那种平稳、富足、安定的生活,不止大魏人需要,父亲、母亲、丈夫、妻子、孩子、朋友,至亲至爱、手足骨rou……也不止大魏人有。”她这番话情真意切,顾长思沉默地听她说完,伸手给她添上了水。“可惜,你哥哥和你爹可没你那么能够为民考虑、也不愿意对子民的生命负责。”顾长思讽刺地勾了勾唇角,“急功近利蒙蔽了他们的眼睛,就连我被皇帝刻意边缘化的人都知道,大魏六部曾经拟过与狼族加大力度通商的提案,我们从未吝啬过对狼族施以援手,可他们还是选择了发动战争。”顾长思重重地拍桌道:“你也说了,平稳、富足、安定的生活,我们需要捍卫自己的平稳、富足、安定的生活。这时候的怜悯和慈悲就全无用处,妄图伤害染指我江山社稷之人,只有一条路,死。”
哥舒冰看着震荡不休的水面,叹气道:“大魏与狼族都需要休养生息了,这场战争打下去全无意义。除了流血以外,什么都得不到。你说得对,从我的父亲到我的哥哥都看不清,狼族人死伤无数他们看不见,是对胜利的不甘与欲望蒙蔽了他们的双眼。”“如果是我掌权。”哥舒冰话锋一转,“我会还给所有人一个清净世界。”顾长思一怔,旋即笑了。“说来说去,公主殿下的筹码,原来在这里。”哥舒冰反唇相讥:“你也料到了,不是吗?”“我是想听听公主殿下如何想的,也想过,如果公主殿下与令尊令兄一样,那今夜就当我与公主闲谈一二,旁的无需多言。”顾长思勾了勾唇角,“但如果公主殿下说到这里了,那事情,就有些意思了。”“他们打着为了‘子民’而抛弃我的旗号,大肆出兵,我觉得我如今依旧打着‘为了子民’的旗号,推翻暴君,还狼族一个太平日子,依旧是师出有名。”哥舒冰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如何?送我回狼族,这个条件,定北王接受吗?”“虽然我也不清楚,你做了狼王后会不会出尔反尔。”顾长思坦言道,“不过……总比你那狼崽子哥哥要好得多。”哥舒冰来去如风,顾长思换了一盏灯的功夫,那姑娘就又不见了,灵活得像是一条蛇,难怪在大魏这许多年都未曾漏过什么马脚,还能在十春楼那种龙蛇混杂之地潜藏埋伏得如此妥帖。顾长思刚将蜡烛点上,后知后觉夜已深了,剩下的卷宗也不必再看,还是早些歇着为妙。他熄了屋内蜡烛,懒懒散散地转了转后颈,与骨头轻响一起响起来的是一声微弱的“嗒”,像是谁一脚踩在门外的空地上,不留神压到了一颗小石子,在寂静的夜里才有这么一道声响。顾长思警惕心大起——定北王府中的府丁平时起夜也不会逛到这里来,深更半夜,谁在外头?总不至于是哥舒冰去而复返,前脚达成合作,后脚又反悔,觉得恩是恩、仇是仇,无论如何还是来上一刀才痛快?他熄了所有的灯,渐渐适应了屋里的暗度,轻手轻脚地绕过桌椅,摸索到了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