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一时间扑朔迷离。——直到刚才,完颜骏带着令福帝姬来到船舶司。所有的图纸、账册、匠人们的分工,每个部件铸造所需材料、铸造工期……完颜骏未必懂,但要事无巨细地全部知悉,因此每日都有一半时间会泡在船舶司中。只是今日有所不同,徐叩月也跟在他身后。连进嘈杂的工坊,完颜骏都带着她。到底是一国帝姬,人人见她都得行礼。而她跟在完颜骏身后低眉顺眼,隐隐的,就有了几分向船舶司众人施压的意味。工坊里头乱得很,徐叩月无意间摔了一下,宋牧川忙伸手去扶。完颜骏打眼一看到,脸色便沉了下来,一把将徐叩月拽到了自己怀里。他霸道得很,动作大了些,竟将徐叩月的衣袍扯歪了,露出一截雪白的肩头。宋牧川和徐叩月就在这个瞬间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宋牧川顿了顿,几乎是毫无停顿地便露出了怒意。“完颜大人,这样有意思吗?我已经竭力在为您造战船了,您却还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完颜骏一愣,赶紧帮徐叩月拢好了衣服。这回他确实是无意的。这种腐儒真是,多大点事啊……但面上还是和气的,宋牧川现在可是他的座上宾,完颜骏笑着打圆场:“诶,宋先生误会了,我这是在担心帝姬呢。”宋牧川义正言辞,把话直接在完颜骏面前挑明了:“完颜大人,您几次把帝姬带出来,却不给她该有的尊重,不就是想给众人一个下马威,侮辱我们汉人吗?”徐叩月懦懦道:“宋先生,没事的……不用为我说话……”这么一说反而是火上浇油,宋牧川怒意更甚,一甩袖,道:“完颜大人既然这么信不过宋某,那大可寻个您觉得忠心的,恕宋某今日无法奉陪,告假回家。”说罢,宋牧川转身就走。完颜骏多少是有点理亏,但当众被下了面子,还是有几分怒意。守卫的岐兵都在等他开口,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将宋牧川拦住。刚准备说话,他低头瞟到手里的施工图纸,画得十分Jing巧周到,顿时又没了脾气,心想算了,看他工做得不错,让他发一发脾气也无妨。“文人就是喜欢在鸡毛蒜皮的事大做文章……”完颜骏朝两个岐兵抬了抬下巴,“你们去保护好宋先生,他这弱不禁风的,别在路上出了岔子。”宋牧川背对着众人朝船舶司大门走去,悄悄摊开了掌心,里头有一张小小的纸笺——刚才徐叩月假借摔倒,将一团小小的纸笺塞到了他的手中。能让徐叩月冒险这么做的,必定是重要的信息。不管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他都不能再待在船舶司里坐以待毙,故而小题大做发了一通火,合理地当着完颜骏的面走了。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岐兵形影不离地跟上了他。宋牧川知道完颜骏戒心重,虽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基本的监视是少不了的。他迅速地展开纸笺,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禹城军暴露,甘棠夫人危。”
他得尽快回到秉烛司,派出暗桩去查岐军的动向。宋牧川的脚步不自觉加快了——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正浑身紧绷有些心虚,吓了一跳。但他迅速掩饰好了自己的异样,若无其事地回头望去。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普通船工打扮,男子手里抱着一件大氅。“宋大人,您的外袍落在船舶司工坊了。”男子将外袍递了过去,宋牧川道了声谢,不动声色地接过。目光扫过后头跟着的岐兵,他们只是等候着,并没有对这件小事起疑。宋牧川皱了皱眉头,可这分明不是他的外袍。但对方应该不是认错人,船舶司里姓宋的只有他一人。船工拱手便走了,一副常人做派。宋牧川也一派寻常,将衣服松松地搭在手上,去路边一摊支着的包子铺里买了两只包子。铺主是一对夫妻,宋牧川的目光看似无意地与他们交接,对视时却是暗含机锋。这是秉烛司放在船舶司附近的暗桩,方便随时与宋牧川沟通,宋牧川朝船工远去的方向使了个眼色,他们便知道,这是要他们去查那个船工。更多的消息也没法当着岐兵的面说,宋牧川只能飞快地回到家中,通过密道进入秉烛司。千头万绪,也得慢慢梳理。派出去的暗桩有了明确的刺探方向,许多蛛丝马迹就变得有迹可循起来。不多时消息便传了回来,一队岐兵已经于一个时辰前秘密渡江入虎跪山。剿灭禹城军的行动就在今天。宋牧川心惊,此刻完颜骏应该还云淡风轻地在船舶司检查造船事宜。完颜骏远比鹘沙老谋深算。这么大的行动,一点动静都没透出来,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他纵然想救禹城军,却是晚了一步。——虎跪山中,禹城军扎营处。有个踉跄的身影闯进了营地,立刻被长枪团团围住。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哪里来的难民乞丐,她抬起头时,众人才发现这是个清丽的少女。她身上裹着灰扑扑的破烂衣服,神情却从容不迫,即便面对一众男人,也没有惧色。没等他们询问,她便自报家门:“我是谢家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