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阶哨向能在现实中把领域里的东西短暂具现化,但低阶向导在他人领域里或许凝不出一根茅草,遑论保护自己。“等级差过大,他没法在我的领域里造物。你与其给他看设备,不如压着他重学向导心象课。”心象总论首则:调试时,在不过多干涉对方领域的前提下,可适当遵照唯心原则,以减少向导本人所接收的负面信息,从而减轻或消除现实中的躯体症状。譬如阮筝汀,他要是坚信自己天赋异禀,能在水里呼吸的话,也不至于短短三天被拍出来五次。时贇神色诚恳,那是作为多位向导家属对单身哨兵的忠告:“做个人吧喻哥,不论在哪所学校,这门课的重修率都是断崖般的存在。”他一边往回塞装备,一边探头寻过一圈,纳闷道,“阮向呢,怎么没看见他?”喻沛表情微妙:“他去图书馆了。”基地内没有专设的图书馆,只在311医院食堂顶楼有个吊顶挑高的休憩层,窗明几净,划出三分之一的面积放了些医学相关的书。阮筝汀正仰首找文献,忽然听得有人轻声唤他:“阮向。”他寻声低头,探指把抽到半截的书推了回去:“鹤向。”鹤佳渐替他扶着书梯,脸上带着温谦的笑容:“正巧有事找你,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阮筝汀客气笑笑,怀里抱着几本,三步并做两步,从梯上跳下来:“诘问?”鹤佳渐失笑:“月测,未登记向导今天要去g9楼录信息,阮向不知道吗?” 信息登记g9楼说新不新,但也称不上旧。这地方建于四年前,位置较偏,落于417疗养院后方,还匀了点疗养院的旧胚。喀颂灾变后,联盟作了最坏的预案,将修黎定为防星红线,此楼原本是用作战时模拟演练的。结果头年战况向好,修黎转成基建星,g9的工事便自然而然停滞下来。现下重启,只开放了不到一半,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阮筝汀对417这一带有些Yin影,连同着这会儿看着这栋灰扑扑的大楼,都有点呼吸变快。鹤佳渐注意到他扣着伞柄的指节,以及用力到微微发白的指甲,笑得很温和:“别紧张,阮向。”他以虹膜刷开大门,很绅士地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信息录取过程很安全,请相信我们。”这楼修建时大抵是用了点空间放缩技术,内部看上去比在外面大上三倍不止。楼内没有装配环境调控器,或许是没开,显得较为闷冷。阮筝汀甫一进来,后背就出了层细汗。“这边,我们得去六楼。”鹤佳渐在前引着他,穿过大厅,折进候梯间。
一路上往来人多却不乱,想来是为筹备多日后的月测,彼此之间的点头致意快而轻微,有一种井然有序的紧迫感。轿门闭合,阮筝汀注意到对方按的是b6。“是在地下吗?”他不由问。鹤佳渐微笑颔首:“嗯,全息模拟技术在地下更稳妥些,不易受到外界干扰。”轿厢下降得很慢,或许是心理作用,阮筝汀的手指开始发麻,胸口起了阵难以言喻的恶心感。植物神经功能出现紊乱,漫长的失重感后,轿门与层门砰然一开,如同鲨类捕猎间形变大张的口腔。廊道白惨惨的灯光水体似的卷涌而来,裹挟着他往里走,漫过利齿与腮腔,血水自鳃裂滤出,躯壳被吞进鱼腹,坠向胃部深处——“阮向?阮向?”呼唤带着奇异的混响,充满金属质与颗粒感,而后像是面颌顶出水面,耳道阻塞的水膜倏而破开,所有声音顿时清晰。阮筝汀僵木着的手指抽动,长柄伞滑落,伞帽触地发出“咚”的一声响。“啊……”他艰难吞咽过一下,视野骤然清明,听得自我呼吸轻而急促,在狭小空间里轻微放大,“不好意思,我可能昨晚没睡好,您说什么?”他们已经身处某间房了,不足十五平。两面墙连带着天花板全是各种监视屏和检控器,墙角静置着一台卧式模拟舱。鹤佳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是小感冒还没好吗?”但阮筝汀十分敏感地发现了对方眸中隐晦的打量,他借着观察舱体的间隙,不自在地错开一步:“只是有些闷。”“抱歉,环控器在维修。”鹤佳渐打开舱门,设置过参数,示意他摘下电子设备,“不出意外的话,只需要四个小时。”阮筝汀做过一番心里建设才躺进去。舱门掩合,探针入体,双脚踩上实地,短暂的视觉失效后,世界如同摞垒的像素块,分秒之内搭建完毕。铅云滚沸,长街死寂,报废车辆随处可见,腥风杂着灰烬一卷,残破衣料与画报纠缠着扬上天际。“喀——”阮筝汀眉头紧蹙,迅速矮身躲进了一旁的景观电话亭。少顷,划痕满布的红格亭壁外,有镰状步足依次踩过马路。步伐缓而沉,收放间,胫节上勾挂的人体组织滴落下来,体ye顺着破损壁顶往下淌,粘腻又冰冷地坠进向导的后领。——是成熟期的异种。腿节粗长,身躯掩于浓霭中,行走间看不真切,像是古老神话里不可名状的邪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