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啊!就说没有过不去的坎!”
赶在新年替旧年的当口,苏倾奕接到学校通知他复课的消息。没惦记过新年礼物,却是新年礼物自己敲门了。强工看他收拾东西,把衣物一件件叠平、码齐,从大到小,从厚到薄,收到行李包里都是分门别类。强工很感慨,说不容易啊,一个人把男人女人的活都干了。又说,一百个里不见得拔得出一个,苏倾奕赶上好运了,和赶上倒霉一样。
“事情总该调查清楚。”苏倾奕说。
“没听上边下来人了嘛,实际就是走走过场,谁乐意自己打自己的脸?但总得挑几个做做样子。”
对这话苏倾奕未表态,不管怎样,能捞着的好运先捞在手里。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下一次是什么等着自己,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人在这社会里都是螺丝钉,哪拔哪插,自己说了算吗?还想挑挑拣拣?有你一个空就不错了,恰不恰当你也得在那儿待着;待待就恰当了;若还不恰当,削削磨磨早晚恰当。胳膊拧不过大腿,小螺丝钉拧不过整体,人的可塑性有多强,不被塑一塑你自己都不知道。
心里窝了几摊子话,面上一句没露,他只问强工什么时候回去,有消息没有?
“我啊,我想嘛时候回就嘛时候回。”强工往铺上一仰,还在开玩笑。他说实言闲篇都像在开玩笑,苏倾奕也不去辨了。
学校宿舍还要一个星期腾出来,苏倾奕先搬到贺远家里去。两个人有多久未曾这样松快过,解放过,还稀罕地喝了酒。贺远说,祸后必有福。苏倾奕说,不用享福,只要别再生祸。
“跟我还不享福?”贺远逗一句。
“享。”苏倾奕笑,隔着桌子,他伸手过去在贺远的脸上摸一摸。他眼睛已经醉了,头脑好清醒。笑着笑着他就流泪,他说:“你有什么,啊?不就是有点知识,就把你的知识拿走,让你无用武之地,看你还翘不翘尾巴,看你投不投降……”
要毁一个人的自信,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贬低他擅长的一切,不承认他最看重的东西。贺远懂这一年零一个半月究竟对苏倾奕的打击在哪:不在身份,在心态。
但总归过去了,总归重得公道。
春节前,林婉到学校找苏倾奕。一见她,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越加容光焕发了,不过眉眼有些愁。
“怎么了,远远病了?”他第一反应就是儿子。
“不是他的事。”林婉说,“唉,也是他的事。”
她很少这样吞吞吐吐,苏倾奕领她出了楼。略有点风,不大,两人沿着道边走。聊聊彼此近况,聊聊儿子近况,正题启了。
原来是铁路上工作调动,齐川预备支援西南。林婉不愿过两地分居的日子,想带孩子和他一块去。计划得好好的,齐川打前站回来,说那边的条件太苦了,莫说孩子,让林婉跟着去他都舍不得。
“不苦也不用支援了,我有心理准备,我就是怕委屈孩子,听说那地方连自来水都没有。”
一时苏倾奕不知该从哪接话,听林婉的语气,似乎她是来找他商量,是要他劝一劝她咬牙带孩子一道走,还是狠狠心把孩子留下?他当然不会也没法建议什么,在这件事上他只配接受,给他哪种结果他就受哪种结果。他唯独有些顾虑,是否继父不情愿容孩子,或者不愿新婚就当后爸,又或者,以为可以担当,实际上担当起来不那么心甘。
他尽量委婉地问林婉,是不是家里有困难?
林婉说:“我想让小远跟着你。”
“你舍得?”苏倾奕稍一停步,朝她看看。
“舍不得。可我还能把他放到哪?放到哪都不在我身边。”林婉站下来,回头望望这学校,“其实生活苦一点没事,但教育不行,小远过几年该上学了。要是你还在厂里,我也不动这念头,大不了把孩子送回我父母那里。可现在你不是回学校了,帽子也摘了,有条件带他,他离不开我的阶段过去了……”
“你想好了吗?”苏倾奕问。
“别问了,再问想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