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19”被送进福利院生活半年后,李怀森履行承诺,以自己的名义收养了他,取名为景行。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够正直,茁壮,阳光积极。
“我没有说出过真相,李怀森也不知道这件事。”他说:“我小时候故意翻他的电脑,找出这些资料,装作终于撞破真相的样子找他质问过。这样一来,即使以后我哪天说漏了G19不该知道的事,他也会认为我是看资料得知的。”
他没有辜负景行这个名字,成长得像一棵青松,成熟稳重,温和谦逊。李怀森自己的儿子又是个从小就顽劣的性格,对比之下,他情不自禁地越来越喜欢裴景行。
“我以为我能慢慢放下这些事,假装自己就是G19,直到我高考完,李怀森喝醉后抱着我说:看你如今这么优秀,才觉得当年我做过的那些事,其实都值得。”裴景行的声音有些颤,“但我不是G19,他以为他做到的保护和关爱,他的值得,都是给G19的,而不是给我。”
李怀森对他越好,他就越难放下心里的芥蒂和自责,假身份像个牢笼一样把他关在其中,不见天日。他曾经要求陆崖“凡事无愧于心,胸怀坦荡,敢作敢当”,可这是他从小到大,永远无可企及的奢望。
他身份证上的生日是G19的,自己不是这个身份真正的主人,那些看似温馨的情状从来都不属于他。
他无数次想要向李怀森摊牌,可在那之后呢?他应该是谁,又该在哪里?
李怀森会原谅他吗?
他又凭什么要去求得李怀森的原谅?
“所以,我在大学期间就申请出国,是想躲李怀森远一点。”裴景行看了看陆崖,男孩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等了等,只能继续说,“我走之前,李怀森说我父亲给我留了一笔钱,我当时没要,回来后,李怀森拿那笔钱给我买了辆车,就是我现在开着的那台迈巴赫。”
“当时他心脏已经有了点问题,李尹航让我尽量顺着他来,我就收了。”裴景行说:“我不是不想伪装成G19好好生活,至少让他颐养天年……但是陆崖,我一看到他,就总会想起小时候的事。”
人犯了错,如果可以用接受惩罚的方式释怀一切,应当是一种幸运。裴景行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他看似站在最幸运的位置之上,实则一生都在做着同一个噩梦。
裴景行头一次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像是在等着陆崖下刀一样,溃烂肮脏的伤口骤然被人看了个清楚。
陆崖隔了一会儿,问道:“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啊?还继续瞒着他吗……”
“我不清楚。”裴景行看着陆崖说:“……我更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陆崖没有说话,室内逐渐陷入冰冷的沉默。
裴景行没有催,这是他最后的耐心了,也是他唯一一次像是面对审判一样等待着答案。这种感受只能用折磨来形容。
可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见陆崖的眼眶以rou眼可见的速度充斥起了眼泪。
陆崖的声音很哽咽,“所以昨天在天台上,你是不是觉得,你出了事,这些就永远都不用告诉我了?”
他看不见裴景行的表情,但裴景行没有说话。明明得到了想要的坦诚,知道了最后的秘密,可这一切沉重得让他高兴不起来。他无法想象裴景行面对李怀森时是怎样的情绪,才能最终说服自己一年年隐瞒下去;他在亲口对自己讲出这些事的时候,又是多么残忍。
难道他天生就该没有活下去的机会吗?
陆崖想把脑袋埋在裴景行身边的被子里,可是头还没低下去,眼泪已经先一步掉在了被子上。
“你要是真的死了,现在可就没人管我了,裴老师……”陆崖的声音带着哭腔,半句话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他用手臂抱着裴景行的腰,可也不敢太用力,只能虚虚地搭着,肩膀和脊背都因为哭泣而颤抖。他甚至讲不出话来,他想说裴景行你也是个被生下来的人啊,你难道就不会委屈吗?你到现在还要避重就轻,活下去只是人最基本的欲望,你为什么只字不提?可他什么都说不出,五脏六腑都随着不均匀的呼吸发疼,最后只能用尽力气紧紧抱住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这个把他从沼泽里拖出来的男人,自己却始终陷在潭底。
“裴景行,我需要你啊……”他含糊地呜咽着说:“幸好你……活下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