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其人,虽生于富贵鼎级之家,然家风淳朴,不仗势,不欺人,好读书,好习武,非耽溺于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所交之人多为皇亲贵胄与鸿儒硕学;虽年少,然老成,唯有在父兄跟前才显出一团稚气。谢琰几乎生下来便站在了寻常人终其一生也难以站到的高度,少有失意的时候,唯有幼时失母一事始终令他郁郁不乐。
谢家三兄弟的生身母亲,谢府的前嫡夫人,是神武右将军高戈膝下唯一的嫡女高湘。高湘身为名门千金,大家闺秀,生得落落大方,性子婉约温和,是满京城都求娶不得的贵女,于及笄之年被今上赐婚给了方及弱冠之年便连中三元的谢赦。
谢赦自觉他这一生除了青青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人,所以他只是敬重高湘。他待高湘是极好的,夫妻二人算不得琴瑟和鸣,却也算得上举案齐眉,虽无画眉之乐,却有弄璋之喜,不出半年,高湘便有了身孕,不日北羌来犯,谢赦以文臣身份请命出征,时长约莫一年,因而错过了两个儿子诞下与满月宴的日子,只能在军中修书一封给他们取名,哥哥名“瑾”,弟弟名“瑜”,自然是取自“怀瑾握瑜”之意。
待到谢赦大败北羌,班师回朝,谢瑾与谢瑜已经有三个月大了,谢赦回府的那日,正是谢瑾、谢瑜抓阄的日子,谢瑾抓了一把没有开刃用软绸裹了剑鞘的短剑,而谢瑜抓了一本孤本。谢赦俯身,抱起在小床上伸着藕段一样幼嫩手臂的谢瑾和谢瑜,低头在他们的额头上亲了一亲,高湘站在他身边,淡淡地笑着,谢赦想,他这一生也许便是这样了。
自谢赦从征讨北羌的战役中回来后,便步步高升,不出五年,便成了当朝丞相,也是本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更是手握一半虎符,掌管大燕半数军队。在此期间,高湘又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后,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得名“谢琰”,亦是取自“美玉”的意思。只是高湘在生谢琰的时候因胎位不正而致血崩,那时她虽被各种名贵药材吊住了命给救了回来,却也落下了病根,不出两年便撒手人寰,是以谢琰对其生母并无很深记忆。
高湘在世时,谢赦从未纳妾,高湘逝世后,谢赦也从未想过再娶,直到他遇见林鲤。因此谢家三兄弟便过了十一年没有母亲的日子,所幸谢家家大,谢赦又是一个兼具了慈与严的好父亲,谢瑾、谢瑜同谢琰也并不觉得自己生活得不如意。林鲤是在谢琰十岁,谢瑾、谢瑜十五岁时入的谢府,那时谢瑾与谢瑜正出门游学,而谢琰则被接去高家养着,以此慰藉高老将军与高老妇人亡女之痛,那时高老将军与高老妇人已经离开了京城,在江北的别院休养,谢琰在高家待了一年便按捺不住了,于是谢瑾、谢瑜便把谢琰接去一同游历,三兄弟一离谢府便是三年,期间听闻谢赦从花楼里接了个人入谢府,满城惊动,两年后更是将人抬为正妻,宠爱之势,世所罕见。
谢琰幼时读诗,有一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始终不得其意,盖因他没有母亲在身边教养,虽然有许多nai娘婆子丫鬟环在身边服侍着,终究不如寻常有娘的孩子一样感受深刻。谢琰在随两位兄长游历的时候,见着不少普通人家夫妻子女和乐的模样,偶有见到母亲与子女之间略显冷淡的,多半是继室。因而当谢琰听闻父亲新娶了一个妻子,甚至还是花楼出身的,他刹那有些恍惚,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不是色令智昏的人,所以他很想知道自己的新母亲有着怎样的魅惑——谢琰从未进过花楼,然而在他心中,那些风月场所出来的人,又有哪一个是干净的呢?谢琰想,他的新母亲或许有着鸦羽一样乌黑的长发,眼尾染着绯红的多情桃花眼,白里透红的细腻肌肤,樱桃一样的红唇,笑起来的时候,灿烂得如同一个妖。
是以当谢琰真真正正见到林鲤的时候,他着实震惊到了。除却一头鸦黑的长发,林鲤的样貌与谢琰初时所想的全然不一样,与其说是妖,不如说是仙,比圆润的杏眼略细长的柳叶眼半含秋水,柔而不媚,皮肤虽白,却是一种冷冷的苍白,毫无血色,连带着唇色都是浅浅的,看着细瘦,偏生身体里的每一根骨头又是挺直的,犹如一株千磨万击还坚韧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