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对自己的地坤身分无法处之泰然的,是羽化成了天乾的我。
我不可自抑地感到悲伤。
可是……
他说的话,不全是对的。
「苗苗,你还记得我说过,在天乾的身分之前,我首先是『阿原』吗?」我动作很缓地朝他游近,在水下勾住他的指尖,再小心翼翼以自己的指头扣住他。他的手颤了颤,没有推开我。
「──在你的地坤身分之前,对我来说,你也首先是『苗苗』呀。」
夜风吹响湖波与花叶,我在月下起誓般,朗声宣示道。无论世间杂音将从何而来,那于我而言全都没有意义。
「我顾着炼药、与你在师门安逸过日子,就没再去设想往后,一直到被雷打过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意识到了又不好意思说,就怕你以为我是以天乾的身分在覬覦你。明明小心谨慎着不要让你这么觉得了,駑钝又笨拙的我,却还是搞砸了。」
「听了你说的话,我明明觉得很对不住、十分心疼你,但是……知晓原来你也有所不安、原来你也是早早就生出了情意,我实在是……」
喜悦不已。
动心不已。
爱怜不已。
我克制住香息,只以自己的身躯与言语去接近苗苗。我的顾忌原来也是他的顾忌,这个事实令我感到一股酸涩的坦然与安稳。对于天乾的种种,我不算得心应手,然而此时此刻,因着我们有了相同的烦恼,我才能清楚知道那是怎么样的煎熬。
我拉住苗苗的手,将他牵着游至月亮落在湖面的倒影中。瀅瀅的月色将他润出流银的光泽,他是我的池中剑、水中花、心中苗。
「虽然说得迟了些,但是……苗苗,我所心悦的你,是──」我顿了一下,话语不需多想便自然而然地流淌而出。
「──揍人毫不留情的、刻苦磨练剑法以求能扶助他人的、手拙得连衣裳缝不好,陪我移植花草时却比谁都耐心,就怕伤了植根的、被我帮着绑好发带会露出窃喜笑容的、旧巴巴的发带也不肯丢只因为那是我给你的、爱逞强的、笑起来很好看可是老对他人臭脸的、外貌长得很好但是性子却更好的、与我一齐共渡多年岁月的,那个苗苗哦。」
「那个苗苗后来长出了花香,花香确实迷人,可是原本就迷人的,是芯子里的人哦。」
苗苗被我一连串不知是褒是贬的说词弄得害臊了,眼神带着赧意,在月下闪闪发亮。
「虽然天道是个老混蛋,瞎弄些乾坤香息之类的怪东西,作用在了我们身上,不能说不莫名其妙。可是苗苗,只有一件事,我还是觉得感激的:若有一天你需要天乾,我就在,且不论其他天乾如何与地坤相处或者……」和合?调和?不管是哪个词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我至少能确保自己,在你需要我(天乾)的时候,不去伤害你。」
我朝着怔楞的苗苗露出笑容。
「我们喜欢的是彼此原本的样子,至少至少这一点,就算是天道也不能否认的。」
我鏗鏘有力地说完这句话,话语若有形,想必能在湖面上掷出连绵不绝的涟漪吧。能自信地说出这番话,是因为我们在此之前与彼此相处了漫长的岁月,日日月月年年间,不知不觉长成了互相喜爱的模样,这才是我更想承认的「神蹟」。
或许这也可称为近水楼台先得月?
不是路边随便的天乾散发香息,就能把我顾了好久的苗给摘走的。
「……阿原明明在掉眼泪,却还偷笑,不忙呀?」苗苗嗓音微颤,伸手抹了抹我的脸。他的手也是湿的,并没能真的抹乾什么。
「忙着开心呢。」我往脸上拍了一把水,将泪珠们都掩在其中。
苗苗看不得我这般彷彿更加泪痕纵横的模样,将我捞入他的怀中,我的脸颊沾上他湿润的衣衫,看着更是一塌糊涂。
我被抱得紧紧的,他的力道之中有一股决然的气势,依照两人多年下来的默契,我会说,那是一种「以后自己不管说什么蠢话、作什么蠢事,都不让这个人跑走了」的意思。一如我也是这般地抱紧了他。
「别担心呀。」
「好。」苗苗的语气有些闷闷的,肯定是在偷偷哭了。
我没说破,安抚般轻拍他的脊背。
「与其说阿原是水鬼,」静静地抱了好一阵子,苗苗冷静下来,忽然提起我之前胡说八道的玩笑话,「其实更像是鮫人。水润的、清和的、顺着人心长似的,有点不知世事,却很可爱。」
他这是在反击我刚刚夹枪带棍的讚美吗?
……他成功了。
「鮫人的眼泪是珍珠,我哭出来的只是水滴喔……」我难为情地别过脸,被苗苗执着下顎又抓了回来。
他的眼神落在我稍早前还能感受到烧伤痛感的位置。经过刚刚一番神情激盪,也许因为置身湖中,我反而更充裕地吸收到了水中灵气,不只是脸上的伤,身上的伤约莫也好得差不多了。这算是意外之喜?
我掐着指节想放出避水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