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这垂拱殿前的广场上没有灯火,静谧如异世一般。就着月色,只看见正殿大门洞开着,像巨兽的大口。
仪王却笑起来,“原来处处压制,就是陛下所谓的锤炼。其实在陛下心里,早就不拿我当儿子了,只是碍于悠悠众口不能处置我。如今我自投罗网,正中了陛下下怀。我只是没想到……”他转头望了李宣凛一眼,“为了引我入局,你竟然能眼睁睁看着喜欢的女人与我定亲,李宣凛,我真是小瞧了你。”
官家听他发泄,深觉得无力,“朕是想锤炼你。大术之首,韬光养晦,大术之末,止于忍性。可你呢,心高气傲,从小人之邪意,这江山社稷要是交于你手,才是百姓之灾,家国大祸!”
这只是头一轮的攻势,内城拿下后,外城有天武和龙卫掌管,再过一个时辰,京畿内外所有关隘的将领都会替换成他的人,那么政权的交替便可顺利完成了。自己踽踽走了多年,终于一切筹谋在今夜实现了,他还是第 一次深夜入前朝,原来月色下的紫宸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美。
官家居高临下望着他,脸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来,“信任你,让你将刀架上朕的脖子吗?从源,这些年你的所作所为,朕都看在眼里,没有戳穿你,是念着父子亲情,希望你还有悔改的一日。可你不满朕这个父亲,你想取而代之,将手伸向各军,幽州、邓州、滑州,还有信阳军、陕州军……甚至道州那场兵谏,都是你潜心策划的,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阵前英勇杀敌,身受重伤,感动得满朝文武皆为你摇旗呐喊,你在受众人吹捧的时候,可有一丝羞愧啊?朕三番四次给你机会,你为何总是辜负朕呢,朕本以为你只是少年意气,待长大一些就会沉稳起来的,没想到你变本加厉,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马与仪王汇合,彼此交换了下眼色,仪王蹭地抽出佩剑,身后统制得令,带领前锋营攻进了东华门。
因控鹤司没有抵抗,顽守的殿前禁军又节节败退,先头部队可说是长驱直入,一举便抵达了禁廷腹地。
仪王明白过来,回身盯住官家道:“爹爹,你早就防备我了,你果然从来不曾信任过我!”
领头的指挥上前复命,“上将军,宫城内外的叛军皆已伏诛,老赵和老梁已经领兵往外城去了,可以赶在幽州军入城之前,拿下各处关隘。”
昂了昂头, 他还要保持最后的体面, 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成王败寇, 要杀要剐都由得陛下,但我这样的蝼蚁,陛下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我碾死,又何必大张旗鼓,将这么多人牵扯进来。”
仪王到这时才发现自己上当了,骇然转头看向李宣凛,他风平浪静地站在一旁,身后的垂拱门上,身着细甲的控鹤司班直潮水一样涌进来,将他们的后路都截断了。
四下望,到处都是慌不择路的宫人,偶遇阻拦的亲军,也是一刀一个毫不拖泥带水。仪王在起事之初还忐忑着,就算已经周密安排,也保不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直到他走进东华门,看着向西直达紫宸殿一线的防守全数崩溃,他才真正有了胜券在握的信心。
身后传来绵长的,门轴转动的声响,那一长两短的吱扭声他听过无数遍,心头忽然炸开了惊雷——是东华门闭门了么?
李宣凛神色漠然,他没有否认,也无需在阵前和他啰嗦,只是微抬了抬下巴,“殿下大势已去,就不要再作挣扎了,快些向陛下请罪,也许还能保住一条小命。”
“看看,”官家抬手指了指,“这就是你们极力举荐的太子人选,他等不及想撵朕下台,自己接掌乾坤呢。”
宰相与参知政事等人一脸唏嘘,原本看好的继承人,就这样把自己活活坑死了。
正惊惶着,垂拱殿内亮起了灯火,官家不知何时走到了台阶前,身后乌泱泱排开的是亲军诸班直,和内阁的几位重臣。
官家的福宁殿就在西侧垂拱殿之后,他命人先行占据紫宸殿,自己则下马率众进入垂拱门。
李宣凛应了声好,再望向仪王时,眼里浮起了淡淡的笑意。
他浑身颤抖起来,听见身后解甲的声音,不敢回头看一眼。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但被愚弄的愤怒让他不甘,他大声反驳:“陛下说得好听罢了,但凡你一视同仁,我何至于如此!我是先皇后所出,是陛下唯一的嫡子,陛下却从未高看我半分,反而处处抬举大哥。就是你这种明目张胆的偏爱让我意难平,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哪里不如大哥,连进爵都要比他晚上好几年!”
可是一条命而已, 值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不成功便成仁,他早就做好准备了。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一切都在官家的掌控之中, 这么多年的暗中布局, 在官家看来简直像笑话一般,他受不了这种折辱。
“你……你是何时……”仪王惊得语不成调,“何时向陛下泄密的!”
李宣凛道:“我从来不曾向陛下泄密,我也只是局中人而已。”
仪王简直有些不敢相信,那些自以为瞒天过海的高明,在官家眼里竟是如此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