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婆子哪里肯买赵嬷嬷的账,蹙眉道:“这位妈妈是园子里的管事吗?来得正好,且给我评评理。我养大一个女儿不容易,年轻时候身子骨好,能自己挣口饭吃,到老了,一身的病痛,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来找女儿接济接济,不应该吗?退一万步说,倘或她自己艰难,我也不来找她,可你看看她,穿着上等的绫罗,跟前有人伺候,要是眼睁睁看着老娘饿死,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兰小娘哭得打噎,“兴哥前不久才来问我要了五贯,我又不是做买卖赚大钱的, 哪里来那么多的私房贴补你们。”
两条蚂蟥趴在身上吸血,兰小娘纵是浑身的铁,又能打几个钉儿?
这话一出口,实在叫人忍不住,赵嬷嬷让明妆在门外稍待,自己抬腿迈进了屋,皮笑肉不笑道:“崔大娘,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小娘子何等金贵人,哪里蹦出你们这样的亲戚来。什么娘舅,什么庶外祖母,没规没矩,叫人听了要闹笑话的。我看趁着事没闹起来,你快回去吧,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两下里太平,不好吗?”
看账册并不为难,比起在禁中周旋,一个人静静坐在窗前对账,反而是相对松散的时光。这几日仪王也没有再登门,他不出现,想必朝中局势愈发紧张,已经让他无暇他顾了。她只是有些担心,仪王会不会狗急跳墙,把李判拖下水,因此每日让小厮去南山寺脚下的朱家瓦子探听。那地方向来举子文人云集,清谈也好,结诗社也罢,国家大事都是议论的话题,消息比别处更灵通。
崔婆子啐了一口,“怪你自己肚子不争气,倘或有个一儿半女,还怕没有立足的根本?易小娘子好歹要唤你一声庶母,那兴哥是她娘舅,我也合该是她庶外祖母,亲戚里道的,登个门怎么了?难道还撵我?”
小厮一连去了三日,起先倒还好,风平浪静,都是些外埠的琐事,到了第 四天,小厮终于带回了一个重要的消息,说官家已经赦免了大皇子,恢复其郡王封号,解除圈禁,准他们一家返回郡王府了。
赵嬷嬷道:“喝酒、赌钱、出入勾栏,兰小娘那点钱,不消两日就花光了。”
还没进院子, 老远就听见了崔老娘的哭声,细数着自己的艰难,“我二十六岁才养的你,你爹爹身子又不好, 是我替人浆洗缝补, 含辛茹苦把你姐弟俩带大。如今你有了出息,住着这么堂皇的院子, 孝敬你老娘难道犯了天条, 怎么就不行?我鲜少来问你要钱, 这是实在过不下去日子了, 才厚着脸皮登门的,但凡我有办法,还用得着来瞧你的脸子吗!”
明妆手上颤了颤,指尖的算盘珠子顿时移位,她回过神来,重又将它拨了回去。
赵嬷嬷看看兰小娘,她气得跌坐进圈椅里,又捂脸痛哭起来。她向来不算厉害,当初对付易家老宅的人,跟着惠小娘扯嗓子叫骂倒还行,一旦牵扯上自己的娘家,就掰不开镊子了。
明妆听了哼笑,“这是哪家的菩萨,打算学我祖母的做派。”说着合上账册站了起来,“走,过去会会她。”
兰小娘呢,还是要脸的,哭着央求:“阿娘你回去吧,我是真没钱了。如今郎主不在了,我留在府里全是仗着小娘子可怜,你们要是再来闹,叫我在小娘子面前怎么做人啊。”
豫章郡王的爵位恢复了,仪王这回怕是不太妙,看来三衙会审的结果与他勘察的大相径庭,不知官家又会怎么看他。
明妆问:“让人打听崔家公子的花销,可打听出根底来?”
崔老娘眼见这婆子来拆台,顿时也没了好气,掖着两手道:“她是受易娘子奉养,但这奉养是平白得来的吗?她侍奉郡公爷,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
这么看来是真没办法了,这世上什么人都有回头路,唯独赌鬼不可救。为了填上饥荒,发誓戒赌连手指头都敢砍,砍完了转天就忘了,反正有十个,少了一个不打紧。
崔老娘却道:“兴哥是兴哥, 兴哥的钱也不到我手上, 你只管给他, 不管我,我可是你亲娘!”
有这样的亲娘, 着实让人难办,明妆看了赵嬷嬷一眼, 直皱眉, 赵嬷嬷压声道:“兰小娘的爹死了好几年了, 这婆子后来又改嫁, 想是现在这男人也是个没脸没皮的, 撺掇着那婆子, 想方设法来要钱。”
正思忖,廊上脚步急急到了门前,赵嬷嬷站在门外说:“小娘子,崔家又来人了。兰小娘院里的女使偷着来报信,我挨在墙根听了两句,那崔家老娘因讨不着钱,哭天抹泪不肯走,急起来就大骂兰小娘,还扬言要见小娘子。兰小娘没用,锯了嘴子一般光会哭,那崔老娘就盘腿坐在地上,说不走了,要跟着女儿住在易园,小娘子瞧,这件事可怎么办?”
赵嬷嬷见好言好语不起什么作用,便放了狠话,“咱们这园子是郡公府邸,高门大户,打秋风的人虽多,却从未见过硬讨的。小娘在园子里,受小娘子奉养,自己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里经得住你们这么榨取?她平日从牙缝里省出体己,兄弟一到便要掏出来,前两日刚给完,今日又来,这是胳膊腿儿不好卖钱,要是能卖,你们想是要把她大卸八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