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跟这孩子有任何形式的羈绊。萍水相逢而已,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他真的没想过,几年之后,这隻野猫居然自己回来了。总是笑着对他说话,叫他李组长,在他身边转,却绝口不提当年的事,一如未曾相识。
这时候,他也不想再管什么她的卧底身份会不会暴露之类的麻烦问题,直接在路旁停下车子,摇下车窗,大声喊叫了起来。
头发被雨打湿,披散在肩上,有些黏在脸上,远远看去像奇异的纹身。她的眼眶火红,脸上沾的,他并不想知道是泪还是雨。
我忘了,今天偶像剧要演完结篇,我忘了设定录像机,我得先走一步囉!明天见啦!」
胖葵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像机关枪似飞快地讲完这串话,便迅速向所有人道别,离开。
等到他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站在倾盆大雨中,愤怒的,大声吼叫:「你是脑袋终于坏了是不?」
对女孩子,他一向没有太多耐心,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关心,每次话语说出口,都听起来很衝,他不知道为什么。
他冷起脸,一言不发。
在副驾驶座呆坐的她,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并不是出乎意料之外,只是,她很少在他的面前哭泣。现在,破天荒的,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滴落,一如从她的发梢落下的雨水。
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披上,用力扯着她的手,他将她推入副驾驶座。
她摇摇头,继续哭泣。
只是后来,他好像渐渐开始犹疑。特别是,那一次。
「吴三省他快要看穿你了?」他修正了一下句子,再问。
那一天,灰濛的天幕落着冷冷的雨,视线也随之阴暗模糊。她站在桥上,难得的看见她穿裙装,导致他第一眼没有认出她来。
她还是摇摇头,抽抽搭搭的挤出一个字:「潘……」
她没有说下去,但不用说下去他也知道,潘子,那个吴三省从战场捡回来,满手血腥的小畜牲,居然这么厉害?
高举着盆子的女人,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悲。
「我……」
他思考了一下,看着身边哭得唏哩哗啦的女孩,感觉她实在有点可怜。
的确,她手上明明就握着一把伞,却低垂着。无精打采的肩膀塌着,背着身子,她孤身一人凝视着桥下的流水。
他板着脸听着,一言不发。
他皱起眉头,这就是为什么他不喜欢女孩子,讲话都讲不清楚的,偏生要人费劲去猜。他思索了一下,把刚才她说过的话在脑子里跑过一遍。
这样坚强的女孩,现在却坐在他的旁边,哭得淅哩哗啦,总不能叫他放手不管吧。
她依言开始强忍啜泣,手上拉扯着卫生纸,笨拙的抹去脸上的泪水。
「白痴啊你,我是要你去卧底,不是要你在下大雨的日子里被雨淋到伤风致死!」
以前他的妻子会温柔的笑笑,说他从来就是刀子口豆腐心。但是这样理解他的人,却已经离开他,很久很久了。
***
但是女孩挤出这句话之后,再度泣不成声,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好像……快要被揭穿了……」
「从现在开始,卧底你不用干了。」他冷冷的宣布。
他无所谓的耸耸肩,下定决心不再去想。但诡异的是,这段记忆他越是不在乎,越是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女孩的声音很是破碎,颤抖着,脆弱得濒临崩溃。
他送她去当卧底,那是故意的。他知道她对他的绝对忠诚,他也很清楚一旦吴家发现他在做什么,她的下场会很难看,但是只要是他的命令,她就会贯彻到底,什么都不多问,而他就是看上了这一点。
「吴三省看穿你了?」这是他的结论。
认出来之后,他的直觉反应是:为什么不打伞?
「喂,不要哭。」他粗鲁的将整包卫生纸塞到女孩的手上。
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他只好伸手到后座,拿过一包卫生纸。
「……你发什么神经?」
每当想到这件事,他总会这样质问自己,要是他那天没有因为前方设置的交通路障而绕路,那个傻子是不是永远不会将脆弱无助的一面显露在他的面前。
然后,很飘忽的,像幽灵一样,她勾起唇角,恍惚的笑了。
当他知道真相,下定决心了之后,他的道路就已然註定。这个女孩擅自的跟来,那是她自己有毛病,他有他要做的事情,失去一切都在所不惜。所以既然她愿意让他利用,那不用白不用。
很缓慢很缓慢的,她回过头来,他被她苍白的脸色和无神的目光吓了一跳,毕竟平时她在他的面前,总是神采奕奕的,总是活泼乐观的。
「搞什么!有伞为什么不打伞?」
「……我……想要……帮你啊……」
胖葵身子猛地一震,抬起头来,用惊疑不定的眼神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