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条黑蛟散去。一场大梦,而今方醒。晏春堂拄着剑起身。他与她相距不远。他眼睁睁看着她跳了下去。烛龙炎息绵延不绝,江水分流一般向四周扩散,吞没了河岸上的岩石,也吞没了她的身影。他张口,没有声音。浑身的血ye凝固,这不是她第一次消失在他眼前。从前,是很久之前的从前。她也如此消失在他眼前。被什么东西吞没。让他再也瞧她不见。他记得她,记得这样的痛楚,痛得好像五脏六腑都要沁出血来。就好像,他曾经瞧着她慢慢长高,从腰侧到眉下,长成他始料未及却也一直期待着的模样。终有一日,她长大了,不是他一直希望的那样,却符合他所有的喜好。可是他来不及告诉她。晏春堂想起来了。她在他面前被蝰蛇大妖掳走。大妖修为通天,身形那样高,高如山岳。而她在山岳之下那样小。六博井下,满目剑气与血气,他看不见她,只听到她的声音。大妖嘶喊,群魔呢喃,她在哭,漫山遍野全是她的哭声。她想他救她。他出剑,杀了不止一个。但他找不到她。属于他的,一直盼望着的,在他等待了经年之后还是落了空的,李幼安。一切就好像是早已注定,他注定要晚一步,他仍然没找到她。他在云巅之上,看见她在斩剑台上挥剑自刎。他瞧见了她,却没想起,全然的无知,全然高高在上。隔着簌簌春雪,他看见她倒在他面前,她说错了,他并不是总能找到她。他来不及开口,来不及同她说。
许久之前她独自游历归来,隔着山光望他一眼,他便已经将她藏在心里。锁住了,不肯放。红色的烛龙焰息汹涌而来,就要漫上断崖。他拄着乌剑,半跪在崖边。息焰就要烧灼他的头发,席卷他的衣衫。他会在火中淬炼千年,被烧成一座无知无觉的玉像。待到玉像碎裂,再次熔进火中,碾碎了溶shi了,化成这玉山这尘泥,他才能忘记这样的痛楚。崖上玉树寸寸断裂,噼啪作响。崩裂的火星溅到了他的手背上。晏春堂在被烧灼的苦痛中抬起头。然后他看见。一柄竹色长剑陡然钉入崖壁。一只被火熏黑的手攥住剑柄,攥紧了,不肯放。那手重重一按,借力的人拔剑跃起,踩碎了断裂的玉树枝桠,口中叼着一株刺荆,走到他面前。她的唇上渗出血,脸颊黑漆漆一团。可是她眼中的光亮烧灼着,灿烂着。像火一样,要将他焚尽。下雨了。肆虐着的龙息在山崖之下止步。天上的雨落进人间的河里,焰息静止,凝固,又变成玉样温润的山河。雨水混合着什么,从他脸上滑下,融入身前的泥泞。他看见她吐出口中刺荆,轻轻抬起下巴,拭去他脸上的雨水。“我知道我厉害。可你倒也不必这般作态。”他哑然,嘶哑着声音。“我以为······”他以为,他还是没找到她。“放心,人间有你,我还舍不得走。”那少女俯身,口气情人一般温柔。可她眼中闪着恶劣的光亮,黑漆漆的手在他颊上抹画。他看着她亮晶的眼眸,心想。真好,人间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