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远艰难地翻了个身,跪伏在地。
我我何尝不怜惜小箸他放声哭道,可我身为父母官,自应以万民为重,城内有妖,我不能不除啊
我忍不住叹口气。那夜明明只有你和小箸在屋内,你不说,他人如何知道?
但以后呢?夏清远说,她终归是妖,如何确知她不会失控作乱?到那时,我又该如何做?
他抬起头,又用力撞上地面。我也想同小箸白头偕老,相濡以沫,这几日一想到从前的桩桩件件,我便心如刀绞,只是她为何是妖?为何是妖?为何要遇上我啊!
我蹲下,静静地看着他。
知县大人,和你说件事吧,我说,我其实不是寻常人,我娘亲,也是妖。
夏清远一愣,圆睁双眼看我。
对,你没想错,我说,我爹爹是人,我娘亲是妖,我爹爹还是个捉妖的,他以前的行当叫玄师,我也不是什么道姑,我是从我爹娘那里学来的本事。
我紧盯着他。我爹爹为了和我娘亲在一起,受了天罚,被夺走了一身的能耐,一辈子守在一座荒山上,不得下山,我说,所以你也不必这样假慈悲,我爹爹承袭天道,尚且敢弃下所有,你不配说什么相濡以沫,也不用拉生民来做托辞,你就是舍不得你的仕途。
夏清远无言以对。
是,小箸是妖,又如何呢?我说,你真的顾惜她,又不想辜负了城里的人,早就辞官了,无非便是你眼里,仕途比女人重要,杀掉小箸后,你自己也松了口气吧?
夏清远浑身颤抖,少顷,又以头抢地。
是我之过,他说,待到地下,我定向小箸赔罪
放心吧,你死不了,我说,出去后说自己为了护佑百姓,和巨蛇拼死相杀,怕还能更受爱戴,对你这类人的良心,我不抱什么指望了,赔罪你也别想了,你就是下了地府,走的也是和小箸不同的路,遇不上她的。
我站起身,不再理会跪着痛哭的夏清远,转过头,把阿翡扶起来。
阿翡用最后一丝力气,化为了人形。她一身的血污,气若游丝,看样子不太好。
你怎样?我问。
怕是没多久可活了阿翡笑着,摇了摇头,怪我托大,早知道该找你帮忙的。
她微微睁开眼,看看我。不过你也不会帮的,对么?
我紧抿双唇,没说话。
他死了么?阿翡问。
我只能摇头。他命大。
要是能出了洞窟和他打,就能杀掉他了阿翡苦笑,可我也不愿城内的人无辜受灾祸
我眼眶一热。
可还有什么心愿?我问。
阿翡闭上眼,一时无话,我以为她死了,但她抖了一下,又睁开眼。
眼下是什么时辰?她又问。
我算了算。寅时刚过,现在该是卯时一刻。
快日出了吧?
差不多了。
那有灵你扶我起来吧,阿翡说,劳烦你带我到城外去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想去哪。
原本我要把她支在肩上,九枝却拍拍我肩膀,摇摇头。
他抱起阿翡,轻松举过肩头,将阿翡背在身后。
我走得快。他说。
我懂了他的意思。离日出近了,九枝背着她,我们能更快一些。
事不宜迟,我们飞速爬出洞窟,走出大屋,沿着出城的路拔腿飞奔。
城西门,守城的卫兵刚把门打开一条缝,我和九枝就赶到了。
什么人?!兵士看见我们冲过去,吓了一跳,纷纷拿出武器。
让开!我吼道,一抬手,门前几个兵士被打飞出去。
厚重的城门,九枝随手一推就推向两边,出了城,四周还很昏暗,我努力辨认了一下,哪里是附近最高的山丘。
这边!我冲九枝一喊。
阿翡已经没了声息,眼看就要死了。我跑得两肋生疼,一步都不敢耽搁,一路径直跑上了高丘。
应该就是这里了,四下无阻碍,远望便可看见天边,薄雾浓云里,一道细细的霞光已经亮起。
阿翡,是这里吗?我推推阿翡问。
阿翡用力抬起眼皮,轻轻点头。
九枝忙把她放下来,扶她在地上坐好,我在另一侧撑着她。四野沉寂,阿翡的呼吸却细不可闻,我生怕日头还没出来,她就撒手而去了。
静等了一阵,天色渐亮,日头终于跃出了云层,一道朝霞远远而来,投在阿翡脸上。
阿翡忽然睁大了眼睛。
她贪婪地远眺着渐升渐高的红日,脸上露出了笑容。
小箸,你看,日出。
她虚虚摸着右手边的空气,仿若小箸还是那条赤色小蛇,正立在她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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