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到现在你还是不觉得你错了是吗。小莱问。
多少次，四下无人时，她追问过：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摔了你的琴是我不对，可是我已经赔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虚荣会改变一个人，如果她现在不做外围，而是毕业老老实实进乐团，跟团队演出，我们也没机会遇上。她的琴拉得很好，努努力，进乐团并不难，至少比当女一号容易。就算不进乐团，也有很多谋生的办法。你也不用可怜她，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一点也不冤，知道吗？
小半瓶白酒下肚，喉管和食道一阵热辣，脑子也开始不清楚，小莱跌跌撞撞穿过马路，停在路边，朝前喊了一声，赵怜！
眼底一片哀凉，冷漠，道德感更几乎没有。
你说你怎么样？小莱推了她一把。
我要你给方简道歉。小莱一字一句。
小莱直咳嗽，方简又是喂水又是顺背，干嘛喝酒啊！
她明明白白告诉你，她不是什么好东西，吃亏上当只能怪你倒霉。
终于她跟腱处也磨出了血，再无法忍受，在路边花坛坐下。
晚上七点三十分，赵怜还没下楼，附近露天体育馆演唱会开始了，场内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点燃半边寂冷的天。
话音刚落，酒店旋转门转出个人，小莱眼睛一亮，扔了筷子拔腿就跑，小饭馆老板娘吓得哎一声，方简赶紧结了账跟上去。
我凭什么要给她道歉？赵怜反问，眼睛却是虚的，刻意避开方简，死盯着面前这个浓眉大眼的小疯子。
比声音大是吧，小莱倾身跟她对吼，你自己说啊，你自己干的事你不好意思说啊，你脚上还挂着玩具，你上楼跟姓刘的干嘛几个小时不下来，你说啊！
我当然信！小莱说：方简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你了，弹琴的
起风了，毛毛雨密起来，冰针似扎人脸，三人前后走着，路越走越偏，粗糙沥青路被雨渗得深一块浅一块，僻静老街如一条时光中凝固的河，河面铺满宽大的梧桐树叶，路上行人稀少，她飘忽的鬼影般在稀疏树荫里时隐时现。
她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不曾回头，保持均速行走。
漂亮，但不是招人喜欢的好面相。
喝酒壮胆，我怕我下不去手，我怕我揍她轻了！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好欺负。
你以为她就此安分守己，金盆洗手？那只是她堕落的开始。她害惨了别人，挥霍着偷来的人生，戒不掉虚荣，烂泥塘里发烂发臭。
她确实漂亮，疏冷轻淡的长相，薄唇浅眉，目狭而长，还算年轻，皮肉还托得起颧弓，仰脸看人时，眼波流转间，毫不掩饰野心、欲望。
赵怜没脸没皮笑起来，我说我在上面给他表演小提琴，拉贝多芬，拉巴赫，拉门德尔松，你信吗？
方简一惊，赶忙扔了饭碗抢过来，晚了，已经下去半瓶。
在酒店对面一家小饭馆，俩人并肩坐着，脸朝着酒店大门端着碗大口刨饭，肖逢打电话问今晚在哪吃，小莱说今天有事，回南洲再请他，挂断电话找老板要了一小瓶白酒，拧开瓶盖仰脖就干。
若无片瓦遮头，无寸缕蔽身，无滴米可进，哪还有空对镜流泪，悲春悯秋？
可方简从来不会这样，多少次，她满目哀怨，悲伤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不解和无助。
为什么是方简？赵怜也这样问过自己，但没有比方简更合适的人了。
你是谁？赵怜仰脸问。
女人手提木质琴箱，黑色羊绒大衣下群裾随步伐翩飞，高跟鞋不紧不慢敲在人行地砖，十一月下旬冻得紫红的细脚踝上挂了半只金属色脚镣，其间隐约可见斑驳血迹。
假如现在站在她面前，凶巴巴要她道歉的人是方简，赵怜或许会更胆大，更理直气壮一些。
有钱人家娇养的小孩，不懂人情世故，不辩人心，单纯善良，最好欺负最好骗了。什么躁郁症啊抑郁症啊，是有钱人吃饱了撑的才会得的病。
赵怜对自己的轻贱才是方简最不能接受的事。
你他妈管我是谁？小莱一巴掌拍飞她的烟。
小心放下琴箱，赵怜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眯眼深吸一口，叹出一口青烟，其实我就早就认出你了，在便利店的时候，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没怎么变。
小莱跟得很紧，防着她突然加快速度逃跑。
方简停在她三步开外，小莱走到她面前，你也没变，贱人。
我又怎么样啊？赵怜偏头，吊儿郎当。
你为什么没有继续拉琴。方简走到她面前，万般痛心，眼泪不受控制掉下来，你你没钱，你害我，你是为了自己，好，没关系，你好好学习，好好练琴，钱也不算白花了，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继续这样。
我怎样？！赵怜拔高音量。
你干什么！赵怜感觉自己低估了面前的女孩，身体微微后仰，夹烟的手下意识挡在脸前。脸是她的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