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满福嫂做好饭便回自家去了,陈阿公不肯与主家同桌吃饭,端着一只大海碗扒拉得正香。颜幼卿等他咽下一大口饭菜,才把林满福带回来的消息说了。陈阿公听罢,捧住碗筷愣了一会儿,才道:“这……怎么也没人来送个信……”
清湾镇上下五村,历来凡有大事,各村村老共同主持,有什么消息也互相通气。如今上村为平息抗租风波,请来了纠察队,理应提前知会各村才是。听得纠察队抓人抢东西,陈阿公顿时满面忧虑:“这是要出大乱子呐……租户都是本村百姓,谁家不是沾亲带故?闹到把外人搅和进来,又是刀又是枪的……怎么收场?一个个的,全不肯守规矩,咳!”丢下碗筷便走。
颜幼卿回到厅堂时,一桌人都在等他吃饭。郑芳芷看他神色,问:“阿卿,出什么事了?”
他把纠察队之事说了,又道:“阿哥来了信,叫我们马上动身。东西反正收拾得差不多了,一会儿再点点。”望向谢鲲鹏、蓝靖如两人,“你们也一起。”
“我们也一起?”谢鲲鹏和蓝靖如对视一眼,“是我家里有什么安排?”
颜幼卿摇头:“不是。”犹豫片刻,视线在黎映秋与阿槿两位女士身上转了转,回复道,“先吃饭,吃了饭我们去书房说。”
黎映秋想一想,大约明白他什么意思,开口道:“可是文约出了什么事?”
“文约兄同峻轩兄皆十分平安。”
“若是顾虑我的身子,大可不必。有什么消息你尽管直言,放心,我经得住。”黎映秋笑了笑,“我胆子大很多了,颜兄弟。”
阿槿左右瞅瞅,帮腔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女人?”
满桌人都望着自己,颜幼卿只好交代:“三天前,警察在旧演武场十字街口,公开枪毙了十余名犯人,据说是新党反动分子。此外,被抓捕关押、暗中处决的,恐怕也不在少数。”
“啊!”一声尖锐惊呼,是没忍住的阿槿。其余人无不露出惊恐表情,谢鲲鹏与蓝靖如更是面色惨然。
“城里风声突紧,乃是因为新上任了一位监察局副局长,行事激进冷酷,手段了得。文约兄和峻轩兄的意思,这时候什么事都不方便做,大伙儿不如暂且避避风头。已经订了后天下午去往明珠岛的船票。鲲鹏和靖如最好与我们同行。若你二人不愿意,也不勉强。出外港的船票很是紧俏,不会浪费。”又向约翰逊道,“阿哥说想邀请你们也一道过去玩玩,不知你意下如何?你们不去的话,就……”
“为什么不去?公开枪毙,实在太残忍了。我可不想留在申城看这些。明珠岛不错,很热闹。”约翰逊搂住阿槿,“亲爱的,正好你还没去过呢,我们都去玩玩。”指着谢鲲鹏、蓝靖如问颜幼卿,“他们两个一起去,算什么身份?”
“我们去明珠岛谈生意,他两个充当职员就好。”
约翰逊摆手:“不好不好。让他们当我的翻译和随从比较好。”指指自己鼻子,“我是花旗国人,没有夏人警察敢盘问。怎么样?你们两个,要不要认我做老板?”
谢鲲鹏同蓝靖如被一连串消息震得发蒙,半晌没回过神来。即使早已做好躲藏逃亡一段时日的准备,却没想过要躲去明珠岛那般遥远的地方。
颜幼卿想想峻轩兄长长一封电报内容,劝道:“明珠岛是自由港,避过这个风头,你们随时可以回来。那边机会也多,顺便长长见识,没有坏处。至于家里边,在船上拍个电报便是,无需担忧。”
那两人互相看看,反是蓝靖如当场表态:“我们一起去。几位先生竭尽心力,慷慨相助,我们感激不尽。”谢鲲鹏也跟着点了头。
商议已定,众人加快动作。默然饭罢,颇觉食之无味。颜幼卿连夜找到林满福,定下村里最大的乌篷船,打算明日不在清湾镇停留,而是直奔申城码头。这一晚灯火亮到后半夜。哪怕说是东西早已收拾完毕,真到动身,又有许多细枝末节。草草睡过一觉,陈阿公已经回来,等着送别主家。至于纠察队之事,并无他法,只能提高警惕,祈祷这帮人不要找借口骚扰到本村来。
“我们走后,剩下的粮食用具,你老尽可做主,不浪费便好。”颜幼卿道,“万一有紧急,村民可以躲到庄园来,嫂嫂只锁了书房与涵翠轩。必要的时候,给江南艺专俞先生和叶校长传信求助,他们会帮忙的。”
陈阿公一一应了,心里也知不过是庄园记在了二位玉少爷名下,他们与村子实则并无多大关系,如此叮嘱,只因为人慷慨义气而已。“少爷放心。早年改朝换代,闹得那般凶,不也过来了?这才哪到哪?没得事,没得事。”
话音未落,林满福冲进来:“纠察队来了!村口的人老远瞧见,飞脚回来报的信!”
“当真?”
“怎么不真?明晃晃的刺刀尖,隔几里路都打眼!”
“这……这……这可怎么办?”陈阿公抖手转圈,全失了前一刻的从容豁达。
颜幼卿扶住他,凝神思索片刻,转头吩咐林满福:“带陈阿公和其他村老去迎一迎,客气一点,别跟他们起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