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离我们家很远。不过有时候如果我觉得开列一张需求清单很麻烦,就会和布彻尔一起去超市,偶尔走在路上遇到熟人,他们说:“你儿子比你高了!”我就转过头来看看他——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彻尔长得比我还高了。怎么回事呢?就好像在园子里撒下一把种子,也没有管照它,有一天它自己就冒了出来。
我问他:“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就是这样牵着我走。那时候你只能抓住我两个手指。”我勾住他的食指和中指,握在手心里。他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把手抽回去。
“害羞啊?”我说。
他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问:“你带钱了吗?”
“带了。”
“看看口袋吧。”
我往上衣口袋一摸,什么也没有。我又掏掏另一个兜,把两个裤袋都翻出来,全是空的。我傻眼了。这时候,布彻尔不慌不忙地从他的口袋里拿出了钱包,还有家门钥匙,问:“你知道我在哪里找到的吗,爸爸?你的牙杯里。”
“啊?”我说。
他笑起来。他在捉弄我呢!
我印象里布彻尔还非常小,但是同样是在我印象里,我很早就把很多事情交给他做,比如做饭。家里少了什么,往往是他知道,我不知道。这种感觉就好像提前变成了一个患痴呆症的老人,被自己的亲生孩子带在身边,看他熟练地挑选要买的东西,果酱,牛nai,洗发露……像小孩儿似的,很为这个场面感到惊奇。
“旁边有一家书店,你记得吗?”我问。
他说他记得。
书店的墙上挂着地图。一张世界地图,一张全美地图,以前我经常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扶着骑在我脖子上的布彻尔,指着地图教他认那些州的名称,还有对应的历史人物……那个时候他对历史很感兴趣,我还以为他不会去选理工的科目呢。
“妈妈去了哪儿?”我问。
他啃着手指。小孩子就是这样,注意力会莫名其妙跑到别的地方去,就像灵魂出窍。你不能总是强行把他拉回来,不然灵魂会掉一部分在外面的。
过了一会儿,他说:“宾夕法尼亚。”
对,我说对。1776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什么要买的吗?”布彻尔问我。
我想了想,拿了一只塑料的浇花壶。我告诉他家里的被老鼠啃坏了,但是,那些玫瑰……
我们家后院就有一点玫瑰,原来是很大一片,现在死得差不多了。我和布彻尔都不怎么管她,不过,我大概很难想象花园里完全没有玫瑰花的样子。玫瑰是一种很俗的花,尽管如此,大家一提到她都会变得宽容起来。
回家的路上我们谈到那些花。
“这是你妈妈的玫瑰,”我说,“当年她一拍脑门非要种花,就像非要生你一样,我没怎么关照过她。”
“这么说,它是习惯被冷落了?”
“那就得问问花了,”我说,“也许是因为她舍不得玛蒂尔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