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沅安置了父母的尸骨,修整了被打砸一空的宅子。衡阳林家老宅他也去瞧过,已经被烧成一片废墟。他虽心痛,却不得不为孩子考虑,只得回方家住下。
“且你当明白,你们父母自幼便离你们而去,林氏家族的香火就只能靠你和阿珏维系。阿珏虽是你的兄长,却也是坤泽,他终究还要寻求你的庇护。你身为乾元,注定非池中之物。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且能整日囿于这四方宅院里浑噩度日?”
哪个家族出了一个乾元,哪个家族就有了发扬光大的希望。
两个孩子又哭成一团。门外寒风凛冽,偶尔钻进几股冷风,扫过清冷的灵堂和火盆里细小的火苗,衬得两个痛失怙恃的幼子更加凄惨,脆弱得似枝头的一捧新雪,风一吹就散了。
小玦长到六岁时,还没有上学堂。只三岁时方沅给开过蒙,教些三字经,百家姓的蒙学书籍。然则乾元向来天资聪颖,书看过一遍便能烂熟于心,且倒背如流。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小玦,他瞳孔一缩,立马敛眉低目,向陈世远又行了一礼,“小子明白了,之后必用功读书,考取功名,为哥哥挣得一方庇护之所。”
小玦哭得发哑的声音从怀里飘出,“哥哥,爹爹不要我,我只有你,你不能再不要我……”
林嬷嬷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小阿珏哭红了一张雪白小脸,却紧抿着嘴,将低低抽泣的弟弟抱进怀里。
方沅的身子一年比一年差。他于颠沛流离中艰难产子,被林长泽悉心养护的那点底子全给败完了,全靠一口气撑着。他越发畏寒,最受不住冬天。但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方沅觉得,他熬不下去了。
陈世远走进一看,只见书皮上几个扭曲的大字——葫芦僧。陈世远瞧着眼前这个泼皮猴儿一阵郁闷,直觉对不起自己那位素来温文尔雅,端方守礼的老友。
小玦略一思索,无甚不妥。唯一担心的,便是兄长阿珏。阿珏身为坤泽,身娇体弱,时常生病。一去扬州,舟车劳顿,风餐露宿。他可不敢让阿珏陪他吃这个苦。再三思量,只得让阿珏留在岳阳。
这一日,陈伯伯远道而来,照旧来看这两个小的。还没进门,就见小玦从院子外那棵桂花树上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尘土和桂花,从他身上掉下来的还有本封皮花里胡哨的话本子。
老嬷嬷心疼得不行,赶紧上前把两位小公子搂进怀里。
小玦见到来人,眉峰扬起,双目黝黑。他眉目精致如仙童,依稀可见以后之风华。他向陈世远规规矩矩行了个礼,“陈伯,您来了。”声音清亮稚嫩却铿锵有力。
阿珏乍听弟弟决定一个人上扬州,很是不乐意。怎么说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不想和相依为命多年的弟弟就此分离,于是闹了脾气。
阿珏抱住弟弟亲了亲他头顶的发旋儿,泪水又夺眶而出,“父亲走了,爹爹也走了,我也只有小玦,我会永远陪着小玦的。”
小玦抬起头来看他。
方沅死的时候,阿珏小玦已满三岁,到了记事的年龄。他们虽年幼,却都明白,躺在棺材里的爹爹不会再醒来。两个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团子,穿着宽大的葛布孝服,紧挨着跪在爹爹的棺材前号啕大哭。
方沅温和地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阿珏更加兴奋了,对准弟弟白玉似的脸蛋,吧唧了一大口。小玦强压着嘴角,眼神里的骄傲却压也压不住。他乖乖仰起头,等哥哥给他擦脸蛋上的口水,一边看了方沅一眼,方沅并没有看他。
之后方沅没教他们更多东西,却时常给两个小孩儿几子铜板,让他们去买几本连环画或者话本子看着玩儿。再后来,便无力再教导他们。到如今,小玦已经五岁半,经史子集没读过几本,杂书倒看了不少。
“小玦,你已六岁半,不可再荒废学业。”陈世远笼袖肃然道。
扬州天杰地灵,钟灵毓秀,才子众多,常有佳句绝唱流传。扬州书院云集,其中考中进士甚至一甲三元的数不胜数,可谓群英荟萃,而集贤书院更是各种翘楚。
人们都说,方沅中庸之身,却诞下了此等麟儿。林家虽如今遭遇横祸,苟延残喘,却必然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光耀门楣;或开山立派,成为一代大儒,流芳百世。
方沅便抱着孩子日日守在方宅门口,等林长泽回来找他们。却在一个冬天,等来了林长泽早已死在了去越州大营路上的消息。
“如此甚好。我此番前来,便是要带你去扬州。我亲自教导你,再送你入集贤书院。你看如何?”
他本是个和方沅一般乖巧懂事的性子。平时最是安静,偶尔哭闹耍小性子,小玦用一
陈世远又暗自点头。
小玦死死搂着哥哥,整个身子都缩进哥哥的怀里。阿珏也不比弟弟个头大,整个人被弟弟拱得摇摇欲坠,却还是把弟弟牢牢搂着。
还在纠结某个字该怎么念的阿玦,亲了亲弟弟的发旋儿作为奖励,便兴奋地扯住方沅的袖子摇晃,“爹亲!弟弟好厉害呀!看一遍就全记住了!这是不是陈伯伯所说的‘过目不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