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也终究会过去。他只能由他来安慰,而他自己也是他的安慰。
……他走了很远的路,逃离了这里,又回到了这里。他一直在找着他,在他还不认识他的时候就在渴望着的他。他从前没有见过他,也许就算见到了也不会认出他。只有在无数个孤独或放纵的夜晚之后,在梦想和心都破碎了之后,他才终于找到了他。——他是那么的孤独和伤心,然却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感到温暖的存在。
菲里克斯抱住了埃瑞克的背。他把手覆上了那些柔软的红褐色的卷发,轻轻地、不断地抚摩着。他低下头去吻那些可爱的发卷,一些圆圆的小水珠落在了那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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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最常见的墓地格局是在墓碑前(或周围)开辟一小片地种上植物(通常是死者生前喜欢的,或与其喜爱之物相关的)。平时会有专人打理,亲朋扫墓时会浇上些水,或自己带来一些花草种上。扫墓时不会放上(包装过的)花束,也不会放食物。有些人会放上一个瓶子,里面点着蜡烛或脂油。
第26章
教堂的钟丁丁当当地敲了起来。几只鸟扑棱棱地飞起来,疾冲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前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有个人走近了他们。
“他没事吧?”头发雪白的老妇人和善地询问。
菲里克斯摇了摇头,同时向一旁轻轻挪了一下,让埃瑞克的头更妥帖地靠在他的膝上。埃瑞克已经停止了抽泣,但他恐怕没法以现在的样子见到其他任何人,他想。他仍是用一只胳膊搂着埃瑞克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拢着他的头,温柔地摩挲他的头发。
“你自己呢,孩子,你还好么?”
菲里克斯微笑了一下。
“我想我不能再好。”他说。
老妇人把手里提着的篮子在沙砾石的路面上放下,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了一小盆盛开的秋季银莲,陶土花盆上带着些新鲜湿润的泥土。她看向菲里克斯,有点儿犹豫。
“就放在这儿吧。”菲里克斯说。“我们过后会把它种到墓前的。”
老妇人向他打量了一会儿,然后一点微弱的光在那蓝灰色的眼睛里闪现。
菲里克斯向她微笑。他知道她认出他来了。——科米勒太太住在攀岩馆街对面的那栋蓝房子里,在他还住在那里的时候,她经常会拿一些自己烤的苹果派、蛋糕和饼干来送给他;复活节和圣诞节的时候则有兔子形状的奶油甜饼,上面写着他的名字** 。久远的过去时光里一些温暖和甜蜜的回忆。
伴随着这个念头,另一些记忆画面涌了出来:科米勒家的后院连着大片的树林,有一条近路通向森林里的徒步路径,他们时常会穿过那里去周边的森林里漫游——弗里茨,母亲和他。起初那个幼小的他不情不愿地被大人们吆喝着和驱赶着,在母亲不间断地鼓励下才肯挪动步子,渐渐地他开始变得兴高采烈,步履轻快,一次比一次更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入那个美妙的、无数枝叶托起的天地,被啁啾的鸟鸣和森林里特有的、四季变化着的气息包围。他们的背包里有时候是水、苹果和谷物棒,有时候是夹着奶酪或色拉米香肠的面包,还有的时候是一些香肠和发好的生面团。森林里有一些固定的地点,有石头围砌起来的火台,可以捡来树枝,点燃篝火。不管什么时候他的口袋里总带着一把工具刀——弗里茨教导他在野外徒步时身边不能没有一把刀;他也教会他利用它的各种用途:在树木上做标记,切下大片的叶扇驱赶飞虻,把干木柴细细地削成刨花以便生火,或者把树枝的一端削尖,穿上香肠或卷起面团,在火上烧制美味的烤肠和面包卷。……到了夏末初秋的雨后,科米勒太太也会来加入他们,一起出发去森林里寻找牛肝菌。她指点他们去到那些更少有人迹的角落,有好多次,他找到的牛肝菌比他自己的手掌还要大。
……奇怪的是,在他离开家乡的漫长岁月里他从未想起来这些事,菲里克斯想。也许他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忘记,不让自己回头去看。但现在,它们忽然一股脑儿地涌入脑海,那么鲜明生动,历历在目,在思绪里流淌着愉悦感受的美好旧日,带着令人眷恋的气息。——如同这一刻在他膝上那个人的呼吸和体温那样真切而温暖,让人在甫一触到它们的那刻就感到心里柔软,软到可以和整个世界达成谅解。
“谢谢您,科米勒太太。”他轻轻地说。
“——我们有好久没见面了。”
她笑了。
“真的是好久了啊。”她说,把那个花盆放到了他身边的石板上。
“欢迎回家来,孩子。”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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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德国,复活节和圣诞节是主妇们烤制饼干或胡椒姜饼的重要时节。模具有各种动物(最常见的是绵羊和兔子,也有熊和鹿)、人物(姜饼人、圣诞老人)或静物(花朵、星星等)。在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