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成谶之事,多在无心之言。李少俅病了,正巧是李恭说出玩笑之后。
起初只是寒热并来,一边抖着一边淌汗;世子还不会说话,唔呀唔呀地嚷了两日,就不再有气力出声了,趴在ru娘腿上喘气。孩子太小,这模样看着吓人,如同只有出气不带进气一般,动弹不了。头几天ru娘还喂得下去,后来nai汁顺着唇舌溜下去,两刻不到,世子全部呕了出来,人虚弱着没法吐,内侍们齐上阵,扶着拍着,千万不能让他被自己呛着了。
吃不了东西,大家将混了点米汤的水ye贴在稚儿嘴角,勉强维持;那边太医巫医来往十多趟,没有解决方法。这天陆琰进门时恰逢那叫侯永的内侍送个衣衫破败的江湖医者离开,心头一惊,才意识到世子没来由的怪病,真到了乱投医的地步。
“……里里外外,当真没有人能治吗?”陆祭酒眼中没有书卷上的小字,时不时望向本该搁着李少俅的地方,声音低沉得不知是在问谁。
顺王却未被他感染心绪,瞥了难得心不在焉的师傅,半天嘀咕一句:“他不来早课,我清净些。”
天家父子就非得如此吗?还是这窝姓李的尤甚?先前陆琰给自己立了道规矩,李恭家里的事,他不问不提,可妇孺一群,惹人心疼事多。听不懂话的世子,也算是做过他的学生,如今在王府深处吊着一条命,他却一眼都看不得,还要照顾王爷的情绪。
“若是治不好,对殿下,或有不利。”他有他的角度,不用直说家事,毕竟帝王早不分国与家。王府上下被正妃胡氏折腾得一团乱麻,独李恭在小院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似乎一心只盼师傅教诲,要做个顶好的学童。
顺王没有答话,却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心里不知藏了多少事端,只悠然道:“倒也不会。能有这个世子,便还会有下个,父皇抱着下一个时,‘俅’字就要给他人了。”
李恭或是不在乎孩儿死活,或是早已习惯孩儿夭逝,仿佛失去的越多,将来的便越值得陛下珍惜,将一个个皇嗣握在掌心摆布。
可是圣上的心思,又该如何拿捏得住?顺王府已经走了三个世子,这第四个挨到周岁,恐怕确难……
“殿下有疑吗?”陆琰想起侯永跟他悄声说过,前三子丢得不明不白,皇上看重这一个,连着王爷,也不敢有差池。
“怎么师傅也跟他们一样,”李恭挥袖,示意院外的下人,“以为是为了害我,才害我儿吗?”
侯永说,有几个医生怀疑,有人下毒。这说法陆琰回去问过夫人,虽有可能,但弱龄小儿,许多寻常之物都可能是烈性剧毒,真是毒,不一定刻意为之。不论是不是毒,都不是陆琰所指,他说的是“疑”,是李恭对王府内外所用之心。
巴望东宫太子位已久,人只能做到表面淡泊,对珍宝似的儿子,也不会如此不在乎。陆琰知道顺王不会答他,退了一步:“内子粗通医术,说起江州几样孩童饮食禁忌,与京城习惯不同,臣抄给他们看看,说不定能有对策。”
李恭不言语,书脊抵着下巴,像是将他里外翻覆着看了一通。
“师傅是喜欢小儿,还是单喜欢我家这个?”众臣谄媚献策的场面顺王看得多了,内里女眷争相照料的场面也比比皆是,可陆琰如此,他有些稀奇,忍不住点明,说完又想起旁事,“难不成是因为,人有心疾?”
心疾二字是说傅宫人。自从上回提及,陆琰就再见不到傅宫人踪迹,即便从侯永处旁敲侧击也无用。李恭忌讳世子生母,不愿听,可如今这怪病引人想起,内侍们之间流传,李少俅被从傅宫人屋里带走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头一回见着做母亲的拼了命要弄死孩子。侯永身后的年轻内侍咕哝一句,没见过世面,被侯督监瞪回去后话。
所以才说是心疾。
侯永是宫中派来的督监,督的是世子起居,如今怪病压在他头上,也有千钧沉。陆琰想劝李恭想想这一众人马的身家性命,可李恭向来就比他更清楚事态,用不着他警醒。
事已至此,李恭是束手无策。
可还要借机拉了师傅的手,攥了许久,又摸在袖口腕上,思绪忽近忽远。
“殿下这是……”“我心底无甚悲喜,”顺王面做慈悲,心存怜悯,可话中不带慰抚之情,“这小子,死便死了,但我还有师傅。”
陆琰正纳闷这是何意,李恭手指肆意轻佻,补上一句:“师傅还能,给我生新的、”
“殿下自重,切莫胡言!”甩开缠着他胳膊的青年,陆琰退后,躲避起这些不断滋生的猜测。
李恭没有追上来,端整了衣物坐直:“其实我儿的病,也有别的办法。”他起身踱步,时而经过陆琰身边,得到师傅的注视,又刻意慢了脚边,“师傅可知‘ru先生’的来历?”
并不是陆琰的“汝先生”,而是李少俅眼下的希望。
“据传ru先生之ru,至阳至Yin,可调和内外——据说这是我儿的良药。”
李恭盯在他颈下,好像这良药,真藏在陆琰的衣襟里。